第十二章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我坐在电脑前,想起了莎士比亚的这句名言。小麦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死者叫赵金华,女,42岁,山东省招远市张星镇人,在当地有口皆碑。9月27日赵金华去地里干活时被镇上的派出所抓走,因不肯放弃对法轮功的信仰而遭到电击、体罚和其他酷刑,10天后被迫害致死。
璐璐正在隔壁的房间中静静地打坐。我关掉了计算机,走到沙发前仰面躺下,眼睛凝望着天花板。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手表走动的滴答声。我感到我总是低估当局镇压的决心,从7.20的诬蔑宣传,到对上访功友进行拘留甚至劳教,最终将人活活打死,似乎政府在发现铁血镇压无法改变弟子的信仰后,已经决定不惜通过消灭我们的肉体来消灭我们的精神。
“你在想什么?”璐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璐璐,”我坐起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说,“刚才咱们在和李杰吃饭的时候,我接了个电话,是小麦打过来的,她说有一个功友被打死了。”
璐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我接着说道“因为我不太肯定,刚才在出租车上说话又不方便,所以我就没告诉你。刚才你在炼功的时候,我到明慧上确认了一下,是真的。”
璐璐愣了好半天,才说“你刚才就在想这事儿,是吗?”
“嗯。”我走到书柜前,指着我和璐璐在罗马的一张合影说,“你还记得吗,98年我们在罗马的时候去的那个竞技场,那是罗马皇帝迫害基督徒的地方。耶稣死后三百多年内,多少基督徒被火烧,刀砍,钉十字架,乃至在竞技场被狮虎吞噬,他们在用鲜血维护他们的信仰。佛教在南北朝时刚刚传入中国,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即大杀境内僧尼;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前,孔子门徒有‘焚书坑儒’之祸。过去我总认为历史中都是值得我感慨凭吊的故事,没想到今天竟然重演了。”
璐璐打了个冷战,我伸出手搂住了她。“璐璐,在7.20刚过的时候,我还觉得当局奈何不得我们,最多把我们扔到监狱里关几天,这么多炼功的功友,他们也抓不完、关不完,今天的事情让我觉得他们已经把刀磨得雪亮了。”
我看了一眼璐璐,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怒与无助。我继续说,“如果我们不想对政府的造谣和杀戮坐视不管的话,今后的道路就会充满艰险。具体怎么去做我现在还想不好,” 我伸出手指弹着自己的脑袋,说“我有心把咱们的真实情况讲给同事朋友,想想咱们认识的人好几百,甚至上千,简直不知从何做起。”
“这样是不是太慢了?”璐璐有些茫然地问。
“是啊。”我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咱们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
※※※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璐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手捧《转法轮》在窗户边专心地诵读。看到我起来,她嫣然一笑。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就问她“怎么这么高兴。”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她把一枚书签夹在她正在阅读的地方,合上了书。“你当初为什么修炼的?”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璐璐走到床边坐下,说“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不敢说事业、学业有成,但至少说得过去;身体也不错;家庭关系很和睦,同事关系也很好;象你那么熟悉历史和哲学,精神也不空虚;那你修炼是为了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想……嗯,好象当初开始修炼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李老师讲得好,觉得‘真善忍’好,就开始修炼了。”
“对。”璐璐说,“刚才我看书的时候想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一个人追随‘真善忍’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人本来就应该这么活着。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的人是不可能再放弃他的信仰的。这就是为什么赵金华宁可被打死也不屈服的原因。你给我讲过的一句话,是布鲁诺被判处火刑前说的,‘在真理面前,我半步也不会退让’!我相信其他功友都和我们一样,会坚持下去的。”
“是啊,”我坐了起来,“我们真理在握,真正害怕的应该是那些造谣的人。布鲁诺在听到对他的火刑判决的时候,还说过‘你们宣读判决时所怀的恐惧,比我听到判决时心里的恐惧还要多!’我们别多想了,只管去做吧。”
“老公,早上我看书前还在想,你说的告诉同事和朋友关于法轮功的办法是不是太慢了,后来觉得这就象练气功治病一样。气功的动作都很慢,不象西医又是化疗又是打针的,但是效果却比西医要好,好多西医治不好的病气功不但能治而且没有副作用,是因为它还有背后的原因。所以咱们就用纯净的心去做,自然会结出好的结果的。”
※※※
我开始着手整理明慧网上的文章,按照科学,健身,提升道德,残酷迫害和海外声援这五大类对文章进行分类,然后用打印机打印出来寄给我有地址的朋友,我只想告诉他们,政府的宣传跟法轮功的真实情况南辕北辙,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为了安全起见,我在信中只字未题我的名字和住址,连信封上的地址都是打印的。在向信封上粘贴地址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避免我的指纹留在上面。暂时我没有打算立刻和身边的同事讲真相,因为我觉得他们从我的身上已经看到了法轮功的追随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我从北京电信开会回来,在上电梯的时候碰到了一位中年男子,他脸颊有些削瘦,中等身材,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
我并不认识他。
“你好,”他主动和我打招呼,同时伸出手来,“你是杨帆,是吗?”
“对。”我和他握了握手,“您是……?”
“我叫李岩,”他微笑着说,“刚进公司不到一个月,现在在市场部。”
“啊,”我答应了一声,“现在让你分管哪个省?”
“暂时还没定。我原来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做,听说咱们公司想打开出口市场,就应聘过来了。”
“是吗?”我们一起在四楼下了电梯,“出口的局面一直没打开,一方面国内市场现在太火,再就是缺少熟悉进出口的人才,你正好过来一显身手。”
“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忙,很多人跟我说你英语和技术都很好。” 李岩说。
“哪里,”我客气了一下,“公司很多人都不错。再见啊。”我走到走廊拐弯的地方说。
回到办公室,我刚坐下一会儿,陈英就走进来说,“刚才我去秘书那儿领工资条儿,看到高总,他让你过去一下。张经理也在那儿。”
“工资条儿?”站在一边弯腰看文件的刘颖直起身来,“我的在哪儿呢?”
“啊,刘颖!”我一边站起身一边说,“位高权重责任轻,钱多事少离家近,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讨厌!” 刘颖跑到陈英那里找工资条儿,“杨帆的工资条儿我没收了啊。”
“你替我保管着吧,反正钱已经进我帐户了,”我一边笑一边走出办公室。
高总的办公室里坐着七、八个人,除了我们销售部的几个人以外,还有商务部经理刘琪和研发部总经理杨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摞纸在静静地看。我一个个和他们点头打招呼,刚才在电梯里碰到的李岩也在。高总坐在他黑色的皮椅上,抿着嘴。他每次做大决定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看到我进来,他朝桌子边的一个空位子上指了一下,示意我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摞纸说,“你看一下,孟加拉的询价书。”
我把纸放在桌子上,一面看第一页一面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儿。
“这次孟方的询价要求交钥匙工程,”张斌先打破了沉默。“研发部能不能按照他们的要求对软件作适应性修改?”
“软件修改应该没什么问题,”杨昆一边翻着询价书一边说,“只要那边把互联互通的协议规范拿过来,估计我们部在半年之内可以把软件做完。不过他这里提到的无线通信和数据通信方面的产品目前公司没有,如果我们接这个合同的话,只能到外面去找分包商,这个做起来比较困难一些。”
刘琪在计算器上算了一会儿,接过话说,“商务方面可能也有问题,初步估算设备离岸价大概接近一亿美元,加上那边要提供20年还款的买方信贷,总合同价格会超过两亿美元。公司如果要做的话,等于把整个公司都抵押给银行了,风险太大。”
“不知道孟方的信誉怎么样?”张斌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他们的信誉等级还可以,”李岩往前探了一下身子,“我已经到银行查过了。”
“这么大的合同,我们对对方的情况基本上没什么了解。询价书里提的技术要求比较含糊,”我一边拿笔把询价书上的一些条款划出来一边说,“如果我们答应下来却技术上做不到的话,他们拒绝付款就麻烦了。而且我看他们这意思,如果他们现有网络的传输容量不够的话,我们还要负责一些土建工作,这方面公司不知道谁能胜任这种市政规划。”
高总微微皱起眉头,拿起询价书翻了两下又放下,“银行担保的问题我们尽量想办法解决,”然后转头看着张斌说,“你觉得你们能不能拿出一个可行的网络规划方案?”
我和张斌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的神色。
“网络方案很难做,公司的产品不全,如果接下来这个合同的话,我们只能作为一个系统集成商的角色,尽量使用咱们公司的产品,但是许多产品需要分包出去。分包出去的部分,我们肯定没有办法做规划,即使是我们现有的产品,因为孟方现在提的要求太笼统,既没有达卡的地图也没有他们网络现状的信息,目前不可能拿出一个方案来,”张斌说。
“最终这些设备都得连接起来,我们对别人设备的接口类型和协议都不清楚。更何况还有土建的规划,我感觉如果做方案的话,最好让哪个规划设计院来做,而且我们还要做一些现场勘查工作,”我说。
高总看了一眼表,“总裁下午四点回公司,我们和他商量一下。明天下午,孟方会过来一个代理,我们必须尽快做决定。”
※※※
10月24日,星期日。
早上5:30的时候我被闹钟叫醒,回头看看璐璐仍处于梦乡之中,弯弯的眉毛微微皱着。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揉了揉她微蹙的眉峰。她翻了个身,眉头舒展开来,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们开始给朋友寄有关法轮功的真相材料后,哪怕是每天去上班,我也都会有些担心是否当天还可以平安地回来与璐璐相见。
我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客厅中,打开了音响,把音乐的声音调整到我刚刚可以听得见,然后开始打坐。悠扬的音乐声让我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把盘着的双腿散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璐璐正把我的旅行箱打开,一件一件地帮我整理出差的行李。
“你只带了三件衬衫?”她问我。
“我身上还穿一件。”
“再带一件吧,你不是要去一个多礼拜吗?”
“嗯。我觉得衬衫已经够用了,应该多带几件T恤,南亚国家嘛。”我走到她背后抱住她说,“璐璐,这个礼拜老公不在家,你就回家住吧,爸妈还能照顾照顾你。我问了一下代理,那边打电话不方便,但是可以上网,我会每天给你发email的。”
“好。”她答应了一声,“我想这两天去把你考GRE的时间往后推迟半个月,你现在整天忙公司里的事儿,也没什么时间复习。”
“行啊,不过最多也只能推半个月,否则就赶不上那边学校申请的截止日期了。”我想了想说,“我估计到那边不会很忙,许多工作都要规划设计院的人去做,到时候我抓紧时间背单词就是了。”
璐璐站起身来,走到卧室拿给我十几个封装了法轮功真相内容的信封说,“你在新加坡转飞机的时候找个邮局把它们都寄了吧,从那儿寄更安全一些。”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我的电脑包往里放。
“放我箱子里吧,”我赶紧说,“电脑出海关的时候要报关,还是箱子里安全一些。”
“我去给你弄点早饭,”璐璐眼睛看着我,身子却没有动。
“不用了。飞机上肯定供早点,”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停了一下,我说,“这两天我不在家,你就暂时先别往外寄信了,做事情的时候当心一点。”
璐璐弯下腰,慢慢地把旅行箱的拉锁拉上。我抬手看了一眼表,“差不多了,司机可能已经到楼下了。”
璐璐送我到了门口,看得出来她很舍不得我走。
“笑一下,老婆。”我说,“我到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给你买回来。”
“孟加拉有什么特产吗?”璐璐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好像没有。我去他们使馆签证的时候,看介绍说他们的特产除了孟加拉虎,就是堵洪水的一种大麻袋。”我笑着说,“老虎就算了,家里已经有一只了。”
璐璐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儿,拖着长音儿说,“璐璐是乖乖虎。”
“到时候老公买两条麻袋回来,把璐璐变小了装里面,到哪儿都带着。”我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
※※※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降落在新加坡机场,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北京的时候,我总是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挥之不去。一旦离开那里,这种压力就会缓解。
这次出差一共有四个人和我同行,除了李岩以外,还有北京规划设计院的三个人。一个姓马,是一位中年妇女,规划院的副院长;一个姓杨,是个瘦瘦但很清秀的男子,三十岁刚刚出头;还有一位姓白,是个50多岁的老年男子,专门搞土建规划的总规划师。
“咱们要在这儿等六个小时,是吗?”白总问。
“对呀,”李岩说。“从新加坡转机就是比较麻烦,咱们还不能出机场。”
“要是从曼谷转就好了,落地签证,还能睡一宿。”姓杨的工程师说。
“那不得提前一天吗,” 李岩说,“下回咱们从那边走,这次走得太急了,昨晚上我准备资料都快到一点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走到宽敞的候机大厅中,找一个角落坐下。
“我得睡会儿,” 白总说着从旅行箱前面拿出一块U形的塑料皮儿,用嘴往里吹气。一会儿就吹成了一个枕头。
我们一边看一边笑,“刚才在飞机上干嘛不睡?”我问。
“刚才不是看电影吗?”白总说,“现在正好午休时间。”
李岩坐下后,在随身的包里掏出本书。
一阵淡淡的香气传过来,一个衣着得体的漂亮女孩儿从我们面前经过,连白总都抬头注目了一下。
我掏出手机给璐璐打了个简短的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到新加坡了,“没遇到什么麻烦。”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看到李岩在看着我笑,“刚出来6个小时就给媳妇儿打电话,你们俩够好的。”
“啊,”我也笑了,“我刚结婚不久。你结婚了吗?”
“我儿子都上小学了。”
“这还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呢。”
“我是属于看着比较年轻的那种,”李岩笑着说。
“什么书?”我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问。
“《金融市场与公司战略》”,他把书的封面亮给我看了一下。
“你在学MBA?”我问。
“对,在清华。”
“你还真行,够有追求的,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开玩笑说。
“学这个还挺有意思的,就是陪儿子玩儿的时间少了。”
“陪媳妇儿的时间也少了,”我接着他的话说。
“你现在是没孩子,”李岩说,“等有了孩子,媳妇儿就退居二线了。”
聊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拉着拉杆箱说,“我到附近转转。”
“箱子搁这儿吧,我帮你看着,”李岩说。
“不用了,里面还有东西,可能一会儿要用。”我回答。
我在附近一家银行换了一些新元,到机场的邮局寄走了那十几封信,然后拉着箱子进了旁边的一家网吧。
自从政府开始镇压法轮功以后,文宣机构造了许多千奇百怪的谣言,诸如李洪志先生在中国拥有多少豪宅,多少辆奔驰、宝马云云,无非是要煽动人们的嫉妒心理。我父母家的炼功点上有一些人参加过李洪志先生亲自传功讲法的面授班,但是我仅仅是在周末集体炼功的时候才会见到他们,也没有机会听他们谈及李先生的故事。我曾经在电视录像上见过他在海外出席法轮功修炼者的心得交流会,每次他的穿着都非常得体,但绝无丝毫奢华的气息。
在4.25事件过去后不久,李洪志先生在悉尼接受过外国媒体的采访,当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大家知道啊,有一亿人在学,我的压力也是大的,我有一点做不对,我对不起他们,因为我就是在教他们做好人,我首先必须是个好人,你们想象不到这种压力。”
那天明慧网上登了一篇文章。一位老学员回忆了李洪志先生刚刚传法时所经历的艰辛。仅仅在1992年到1994年,大约两年半的时间里,李洪志先生在中国办了50多期传授班,每期传授班都为期9天左右。可以说,那时他奔波劳碌,几乎没有休息的机会。为了能够及时赶去开班,他经常连火车硬座都坐不上。累了,只能席地而坐;困了,就倚靠在座椅边或者车厢壁打个盹;饿了,方便面充饥。
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心十分感慨。耶稣劝人行善,却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孔子教导仁义,却周游列国,绝粮陈蔡;释迦牟尼佛亲自带领僧人要饭,并受到外道诋毁;老子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匆匆而去。历史上大圣大觉,都曾为度化众生,吃尽辛苦。
我静静地浏览着明慧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原来你在这儿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李岩正笑着站在我背后。
他的笑容一下子有些收敛,因为他看到了明慧网上醒目的“法轮大法”几个字。显然他觉得因为窥探了我的隐私而有些尴尬。
我把窗口关掉,站起身来,“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他若无其事地说,“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就转到这儿来了。”
“到那边坐会儿吧,”我指了一下不远处人造假山旁的几把椅子。
我和李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从人造假山上流下来的水汩汩地注入池中,我一边看着池水中的游鱼一边想先从中宣部制造的哪一个谣言谈起。
“以前来过新加坡吗?”李岩先开口问道。
“我是头一回来。九八年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来了,后来没走成。”
“也是来出差?”
“噢,那倒不是,新加坡有一个法轮功佛学会,当时要在这儿办一个修炼心得交流会。我本来是要来参加那个会的。”
“新加坡还有法轮功的佛学会?”李岩说。很显然他是第一次听说国外也有人修炼法轮功。
“对。我记不太清了,可能是九六年或九七年成立的吧。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好多人都想来开这个会。但是我们知道得晚了,最终没赶上。”
“那你们来开会,费用谁出啊?”李岩有点好奇地问。
“当然是我们自己。你可能听到一些政府的宣传,其实我们所有的费用都是自己承担。法轮功教功和这种会议的入场卷都是免费的,如果你愿意买法轮功的书籍和磁带呢,他们也只收成本,如果不愿买,可以直接到互联网上去下载。佛学会组织这样的会议根本就是一分钱不赚。”
“我没具体听过政府什么宣传,平时我也没时间听,就知道在打击你们。我这不是在学工商管理吗,就对经济方面比较注意,”李岩顿了一下说,“佛学会他们怎么养活自己?”
“他们应该都是和你我一样,每天要去哪个公司上班的。业馀时间组织大家一起练练功,搞搞这样的会议。注册一个佛学会,就算合法团体了。”
“像新加坡有多少人练,你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佛学会也不知道。”看到李岩有些疑惑的表情,我进一步解释说,“因为佛学会里的人都是自愿给大家服务的,和一般学员没有什么上下级的关系。他们都不赚钱嘛,所以就不像一个公司的经理那样可以用人事关系,工资和福利待遇卡着别人,那别人听不听他们的,愿不愿意参加他们的活动也就是每个人自己说了算。佛学会也没有花名册,每年也不收会费,当然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炼了。”
“那佛学会每年象举行会议租礼堂什么的,总得花钱呀?”
“对。那就是由热心的学员从自己兜儿里掏的。”
“这可不太符合经济规律,中国哪个寺院、道观不搞旅游,帮人做点法事什么的收点儿钱。连基督教还要募捐呢。产出总得大于投入,这个事儿才有的做。他们总得图点儿什么吧?”
“我不是学经济的,不过我也想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一回。” 我想了想说,“拿一个人开饭馆打比方,按你说,他的产出必须大于投入,饭馆儿才开得下去,但是达到产出大于投入的途径却有两条。”
“愿闻其详。”
“第一种途径是老板以追求利润为唯一目的,比如说一道菜成本10块钱,他恨不得将价格定到1000元,但是他不能那么定,因为订那么高就没人来吃了,所以他只能比10块钱高一点,比如订了15块钱。那么顾客呢,他们以省钱为第一目的,恨不能白吃才过瘾。但是顾客知道如果每个人都白吃的话,老板就要饿死了,而且他们自己以后也就没地儿吃饭了,所以他们付的钱必须比成本价高一些,老板才能活下去,那么他们可能愿意出11块钱,双方讨价还价后,最终价格定在了12块上。这就是双方利益均衡的结果。”我看了一眼李岩问,“可行吧?”
“现在都这样。那第二种途径是什么?”
“第二种途径是老板和顾客都是高尚的人。老板考虑顾客赚钱也不容易,他觉得只要稍微自己赚一点,可以维持饭店的运营就可以了,那么一道成本10块钱的菜,他就把价格定到11元。而顾客呢,他们知道老板也很辛苦,愿意多付一些钱,比如说他们愿意出15块钱,双方商量后,最终价格也定在了12块上。这也可行吧?”
“这就是理想社会,实际不可能。”
“咱就先甭说可能不可能,你得承认第二种途径更让人活得舒服吧?这实际就反映出道德在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过去老字号都写‘童叟无欺,真不二价’,那就比较贴近第二种途径。虽然说现在是商品经济了,但是如果一个公司不想捞一笔就跑的话,信誉就非常重要。这可是无价的无形资产,而且积累起来还不容易。社会也是这样,一个国家信用好,和别的国家生意就好做。”
“按你这么说,佛学会不是以赚钱为目的,宁可赔着钱也要把社会风气搞好了?”
“不以赚钱为目的倒是真的。说到搞好社会风气呢,倒不完全是这个目的,但客观上有这个效果。如果追随‘真善忍’的人越来越多了,当然社会风气就变好了。因为法轮功讲‘真善忍’,这些人可能觉得这个原则很好,觉得引导人向善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儿,就愿意付出一些。”
“说得真够高尚的,很难!”李岩身体往后靠了一下,有些怀疑地笑着摇摇头。
我也笑了,“我倒不觉得难,慢慢也许人会认识到,做人就应该光明正大。这对他们非常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呢?我看现在好多人除了想赚钱就是想享受,什么社会风气、个人修养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无论是赚钱,还是享受都得有个好身体才行吧?做好人就是让身体好的一个好办法。”
“我倒是也看过这样的文章,说做好人可以减少心理压力,有益健康什么的。”李岩同意地点点头。
“也对。你们清华的校训这方面说得比较清楚。”
“校训?你不是说那个什么锻炼身体,为祖国健康工作30年吧?”
“不是这个。清华原来有个校训,叫‘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差不多,那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勉励我们自强不息。”
我轻轻笑了一下,“这两句话是《易经》里的。比较费解的是‘君子以自强不息’。很多人都把它理解成‘君子当自强不息’,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那你说什么意思?”
“‘以’在古文里是‘用’的意思。应该是‘君子以之自强不息’,就是君子用了它以后就会自强不息。这里的‘之’,就是‘天行健’。直接翻译过来就是,天道的运行是最健康的,君子通过顺应这种规律,使自己变得强壮,生生不息,而不是让君子埋头苦干不松劲儿的意思。这种处世之道,在古时候几乎人人都懂,老子不是也说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么说倒是有点道理,”李岩沉吟了一下问我,“那你怎么知道天道运行的规律是什么呢?”
“我觉得每个人潜在地都知道。比如过去一个人在骂坏人的时候,会说这个人是‘畜生’,实际上隐含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背离了做人的规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做人的规范,我相信是天定的,比如说仁、义、礼、智、信等等。人要真能做到这一点,可能身体就会很健康。如果能做得更好,就会超越人一般的健康程度,延年益寿还算是小层次了。所以你看涵养道德,在古人来说,是养生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我听你说来说去,好像法轮功还是挺好的嘛!”
“对呀。‘真善忍’能不好吗?其实法轮功就是个人修炼。真正修炼是不看重个人名利地位的,只能是越来越无私,越来越与人为善。”
“你说的修炼就是练你们的功吗?”
“那倒不光是。我们说的炼功是‘火’ 字旁的那个炼,除了炼功还有磨炼的意思。除了‘炼’呢,还有一个‘修’,而且比‘炼’更重要。”
“我不太明白,来给我讲讲,我也长长知识。”李岩显得很感兴趣地往前坐了一下。
“这可是个很大的题目,从哪儿说起呢?”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远处,“中国的文明从轩辕黄帝开始,到现在差不多5000年了。道家管自己的学说叫做‘黄老之学’,其中‘黄’指黄帝,‘老’指老子。民间的一些传说,象张道陵、许旌阳等等这些天师,还有八仙什么的都是属于道家修炼修成的。现在管老子叫太上老君,道家都看他的《道德经》,好像老子是道教始祖。要从人这儿的历史算,轩辕皇帝还要早于老子。换句话说,从中华民族一进入文明就是道家修炼文化。道家文化一直延续着,到明朝的时候是个高潮。现在人们打的太极拳就是那时候武当山的张三丰道长创立的,也是道家一脉。”
“你说的修炼就是修道成仙了,是吗?”
“说对一半儿吧。除了修道,还有修佛,佛家是另一大修炼体系。创立佛教的是释迦牟尼佛,他出生的时候是印度的一个王子,当时正是咱们的春秋时期。南北朝的时候佛教开始传入中国,唐代的时候发展得非常快,玄奘和尚去印度取经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儿。后来佛教传入中国后发生了几次大的变化,现在汉地佛教和释迦牟尼传的佛法不太一样了。不过不管佛家还是道家修炼,虽然法门不同,但是修炼的过程中都要去人不好的思想,这是一切修炼方法的核心。”
“你说的不好的思想就包括贪财,是吗?”
“那也就是一方面吧,还有其他的,比如妒忌、虚荣、自私自利、挑拨是非等等。”
“个人奋斗也算吗?”
“嗨,个人奋斗,怎么说呢?现在生活状态就是这样,好像不奋斗也不行,不过真正人的生活应该是很恬淡的。如果人认为自己活着的目的本来不是为了在人中取得成就、过好日子发大财,而是要修养自己的品德,时时处处与人为善,最终达到……嗯,西方宗教叫去天国,东方叫返本归真,那么人的状态就比较正常了。”
“那人不奋斗,社会不就没法发展了,哪会有现在的飞机、汽车、互联网啊?你不觉得这些东西给人提供了很多方便吗?”
“是挺方便的,这个我也不否认,”我说,“历史有它的安排,人到了哪一步,应该造出什么,也都是安排好的,正常发展自然就会得到。怎么说呢?”我伸出手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下,“我记得《圣经》里记载了耶稣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你看地上的小鸟,不知道为自己建谷仓,也不知道积攒财富,天父尚且养活它,何况你们是人,在天父的眼里比小鸟不知道珍贵多少倍,你们努力行善,就是在往天上积攒自己的财富。我说的意思就是,人只要努力做好,该有什么东西自然就会有什么东西。就好像中国古代,小孩儿上学学的都是四书五经,但是该有四大发明就会有的,什么祖冲之、张衡、郭守敬、僧一行都会出生,科学也可以向前发展,关键是相不相信神的……”
“你怎么又提基督教,那是又一个修炼体系吧?”李岩似乎没有注意我后面的话。
“基督教也是正教了,其他象天主教、犹太教也都是。”
“你凭什么判断哪个是正教?”
“看它教义呗。我知道正教邪教自然有一个判定的方法,我举例子说,西方宗教告诉人要忏悔。忏悔什么呀?就是干的坏事呗。比如有个人因为什么事儿一直记恨着另外一个人,后来他就看《圣经》上说‘你宽恕你的敌人,天父才能宽恕你。’ 原话记不得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那么有一天他觉得‘哎呀,我不应该记恨别人呢,’他就去教堂忏悔,说:主啊,我认识到了,我什么什么地方做错了,下回改。那你说他是不是改了这个错误就比原来好了。过两天他再看《圣经》还能发现他别的缺点,他就再忏悔再改,他不就越来越好了吗?其实那就是基督教的修炼方法。他们没有打坐,就是读《圣经》、忏悔,根本目的就是做好人,还要越来越好。”
我看了李岩一眼接着说,“东方的宗教采用了另外的方法。比如释迦牟尼的法门,核心思想是‘戒定慧’。一出家就要受五戒:不杀生、不饮酒、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这叫沙弥戒,往上还有比丘戒、罗汉戒什么的,越往上不能做的事儿越多。说白了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让你和那些事情隔绝开,慢慢地就不去想不好的事儿了。另外佛教净土宗是念佛号,每天念阿弥陀佛,最后念到除了阿弥陀佛,什么念头都不起了,也就把不好的思想放弃了。西藏密宗修炼叫‘身口意’,一开始是不做坏事,就是‘身’,然后是不说坏话,就是‘口’,最后放弃不好的思想,就是‘意’。那么道家修炼让人重德,一切修炼方法都是以提高精神境界为根本。”
“你这些知识都是哪儿来的,是你们法轮功教的吗?”
“掺杂着我自己的理解吧。真正的道理那就是李洪志先生的书《转法轮》里写的。我理解的还是很有限的。”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能讲出这么深的道理的人不应该是邪的呀?”李岩若有所思地说,“哦,我想起来了,镇压你们是因为你们四月份去中南海示威,是吗?”
“你对这事儿有误会,当然也是电视里舆论宣传造成的。下达镇压命令的人对我们没有什么误会,他就是因为知道我们好才决定镇压我们的。”
“你说什么?”李岩显然被我说的话搞糊涂了。
“这个事儿我也是刚才跟你说的时候突然想明白的。”我深吸了口气说,“我们不是去示威的,是天津的一家杂志社先刊登了诋毁法轮功的文章,接着逮捕了去和平说明情况的功友后,我们到中央去上访,只不过人数多了一点而已。而且我们都是很和平的,没有……”
“你们要都不去不就没事儿了?”李岩打断了我说。
“怎么不去?他们能抓天津的学员,当然也就能抓我们。再说,所谓中南海事件是个借口。按照下达镇压命令的那个人的人品,他不镇压反而奇怪了。”
“你是说江泽民吗?”
“对。我想肯定是他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果他不是全力赞成的话,也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为什么说江泽民不镇压反而奇怪呢?”
“嗨,”我叹了口气说,“民族不幸啊!”
李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停了一会儿,我说,“刚才我和你聊天就发现,你可能对现代经济挺懂行的,相对来说,修炼方面的事情就知道得少一些。要说在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前呢,中国的老百姓一直生活在儒释道三教并存的环境里,对善恶有报、修炼啊这些东西都多少知道并相信。虽然说五四以后,搞的新文化运动对儒家思想有冲击,但基本上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就不一样了。”
“那倒是,” 李岩赞同地说,“共产党讲无神论嘛。”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中国五千年修炼文化已经渗透到老百姓骨子里了,共产党如果要推行它的学说,就必须打碎所有的中国传统文化。经过破四旧、文化大革命、批判孔夫子,基本上中国文化的精华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俗话说不破不立嘛,那边破掉了,这边才能立起来。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老毛还是老邓,他们还是有一套自己的东西的。说理论也好,说思想也好,毛泽东选集雄文四卷,老邓有一套实用主义的哲学,江泽民有什么呀?‘三讲?’”
李岩笑了,“别骂老江了!‘三讲’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也笑了,“他有一天突然发现,有上亿的人在信仰有别于共产主义的学说,他能不急吗?他说的法轮功在争夺思想阵地,这话倒是没糊涂,只不过我们没有争,是大家自己用头脑判断出来的,哪个好,哪个坏。而且法轮功包含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老江肯定也明白,信法轮功的人会越来越多,他的那什么‘三讲’的破说教就越来越没人信,你说他能不急吗?前两天我看《古文观止》,里面收了一篇韩愈的文章,叫《原毁》,就是探讨一个人为什么会诋毁另外一个人。韩愈总结了两个字‘惰’和‘嫉’。一个人如果懒惰,他就不如勤奋的人,如果这个人不但懒还有妒忌心的话,那么他就会恨比他强的人,并因此诋毁他。老江自己什么都没有,心眼儿还小……”
“老江真够傻的,如果大度一些就好了。”
“这涉及一些政治问题,我也不想多说。另外跟他的为人也有关系。反正我们也就是希望老百姓能了解法轮功是什么,别上他的当就齐活儿。”
“你们聊什么呢?”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匆匆接近我们。我回头一看,那位姓杨的工程师走到了身边。
“啊,”我笑了一下,“我和李岩聊一些比较抽象的问题。”
“我有一个实在的问题,”杨工笑着问,“白总问你们晚上去哪儿吃饭。”
“就在机场里边儿吧。”李岩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表,“也差不过该吃晚饭了。”
我们站起身,我拉着箱子回到白总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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