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2002

《出尘》第九章

第九章

  新婚生活和谐而美满。我们利用几天的婚假稍事休息,因为结婚那天主要请的都是双方家长的朋友和一些亲戚,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出去请各自的同事和同学吃饭。临上班的前一天,我忽然觉得好久没有上网去看一看了,就打开电脑连到了法轮功在加拿大的网站上。
  网上登出的消息让我大吃了一惊!
  自从4月25日那次活动结束后,许多省市炼功点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干扰,除了有人登记拍照以外,还出现了各种诸如“军人不许修炼法轮功”的文件,同时在修炼者晨炼期间,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前来捣乱。
  看了那些消息,我感到似乎从4.25以后,党和政府对法轮功的误解进一步加深了。不过我还是乐观地认为,4.25事件以后,当局会对法轮功进行深入的调查和研究。只要调查是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他们必然会发现法轮功除了强身健体和教导人重德行善以外没有任何对政府和社会的威胁,一切杞人忧天的想法自然会烟消云散,就象我们曾经在1996年和1998年经历过的《光明日报》事件和“北京电视台”事件一样。
  我把网上的消息给璐璐看了看,她除了诧异以外也没有太多的担心。毕竟法轮功在中国已经弘传了七年的时间,大部分老百姓都已经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了。作为我们这样在外企工作的职员来说,西方的人权思想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对社会的看法。改革开放已经经过了二十年,民主与法制的口号也喊了那么长的时间,通过政治运动来抹黑一个妇孺皆知的好功法,并禁锢人们的思想和信仰自由在我们看来确实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一个星期以后,我到杭州出差。第二天早起炼完功后,我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时,正好看到中央电视台播发新华社的新闻稿《接待部分法轮功上访人员,中办国办信访局负责人发表谈话》,其中提到“一、连日来,一些法轮功练习者纷纷传言,什么‘公安机关就要对练功者进行镇压了’,‘党团员、干部参加练功就要开除党(团)籍和公职’”……“这完全是无中生有、蛊惑人心的谣言……” “二、党和政府对待正常练功健身活动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我现在再次重申:对各种正常的练功健身活动,各级政府从未禁止过;人们既有相信并练习某一种功法的自由,也有不信某种功法的自由…”。 虽然新闻中也谈到了“决不允许借练功、‘弘法’之名宣传迷信,造谣煽动,进行扰乱社会秩序、影响社会稳定的大规模聚集活动”,但是我觉得那不过都是政府新闻例行公事的八股文而已。
  正在看电视的时候,我听到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头望去,酒店的服务人员正往门下面塞当天的《杭州日报》。我走过去拿起报纸,上面刊登着和我刚刚在新闻联播中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虽然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对法轮功不够友好,但是我觉得政府的这个态度也就够用了,我们一直所争取不也就是“人们既有相信并练习某一种功法的自由,也有不信某种功法的自由”吗?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报纸塞进了我的旅行箱,认为一切的误解和担忧终于都画上了句号。
※※※
  象我这样没有经过任何政治斗争的人,现实证实我们的想法简直太幼稚了。周末的时候,我和璐璐回到了我父母的家中。爸爸妈妈跟我说了许多外地功友炼功受到更严重干扰的事情,其中提到鹤岗市的功友在晨炼时受到警察包围监视,有环卫人员利用高压水龙头浇向正在炼功的人群,同时宣传站的广播车开到炼功地点,利用高音喇叭大声播放迪斯科音乐进行干扰。看到我难以置信的表情,妈妈拿出几张鹤岗功友来北京上访住在我家时留下的现场照片,并问我可否通过什么渠道将此事件曝光。
  我心情有些沉重地浏览着那些照片,妈妈说的话毫无夸大其辞的成分。我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连接到了一个刚刚建立起来的,负责发布中国大陆有关法轮功最新消息的网站――明慧网。网上刊登的另一条消息更加令人震惊,大连的法轮功学员亲眼目睹,“在大连市公安局沙河口分局保安值勤人员的押送下”,数十万册合法出版、有统一书号的法轮功书籍被运至东北财经大学印刷厂销毁。
  几天以后,网上还公布了山东省委的十二号文件,其中提出“六点意见”,包括“严禁法轮功学员到北京上访,严禁法轮功向农村发展。各单位不给法轮功学员提供任何炼功场所。收缴法轮功一切音像刊物。党员、干部必须退出法轮功,不退出的要严肃处理,是党员的要劝其退党,直至开除公职。主要领导要亲自抓,做好分化瓦解的工作,要釜底抽薪,破釜沉舟,落实到人,如有疏忽要追究领导责任。”并强调,“这是一场严肃的政治斗争,要站在巩固执政党地位的高度来认识,态度要坚决,方法要得当,措施要得力。”
  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不断传来。各地功友因为炼功而被勒令下岗,受到开除党籍的威胁,遭到跟踪、传唤、恐吓和监听电话,用于集体炼功时播放炼功音乐的录音机被抢走。空军指挥学院的退休教授,中国第一代试飞英雄于长新将军因被当局怀疑组织中南海聚集而遭逮捕……
  我真切地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危机。
  与中国大陆萧杀的气氛相反,法轮功在海外的弘传如日中天。六月二十六日,美国伊利诺斯州芝加哥市向李洪志大师颁发褒奖令,感谢他在改善人类道德和身体健康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
  自从参加我和璐璐的婚礼聚会之后,我的同事们也和璐璐熟悉起来。这些家在外地的同事隔几天就下了班聚在一起吃饭。我因为结婚以前三天两头儿地出差,周末回来的时候也总是和璐璐忙着结婚的事情,和这些同事们并没有太多生活上的接触。婚后的那一个多月,经理尽量照顾我呆在北京,我也就经常带着璐璐加入他们的行列。有时候,还会请他们到我的新房去坐一坐。
  我的几位女同事尤其喜欢和璐璐聊天,大到听她讲讲生活经历、小到逛什么样的专卖店、买什么样的衣服、乃至用什么样的香水儿。璐璐曾经和她们谈起我们的恋爱经过,甚至说起我那天怎么给她讲释迦牟尼佛的故事,以及后面的那番肺腑之言。
  在这些同事听来,也许我们的经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而已,或者仅仅是我们选择了一种和他们稍微有些不同的生活方式。我相信,不作为当事人,她们是难以体会那些话背后的分量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从我们的故事中知道了“真善忍”对我们世界观的影响、知道了这个信仰在我们心中的分量,也知道实践这个信仰已经成了我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没有花太多时间和心思向我的这些同事详细介绍法轮功,因为我觉得来日方长。
  我很喜欢我的这些同事。他们刚刚从学校毕业就进了外企,自然远离了国营单位中浓浓的政治氛围和司空见惯的勾心斗角,因而心地十分纯良。
  七月初的时候,又有几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分到了我们部门。这使得我们吃饭的队伍又庞大了不少。
  蜜月的日子天天阳光灿烂。政府的一系列干扰行动虽然偶尔给我的生活投下一丝阴影,不过我不断告诉自己很快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
  七月二十日那天,我照常来到公司上班。中午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因为办公室里的老高工有午休的习惯,同事们说话也都压低了声音,还有的同事抓紧时间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儿。我悄悄地将电话线拔下来接到计算机上,然后拨号连接到明慧网。
  一则紧急报道一下子跳入我的眼中,全国各地的公安突然开始同时行动,逮捕了各地的法轮功联系人,并进行抄家。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逮捕都无合法证明及理由。我立即打电话给我认识的一个联络人老许,将最新的消息通报给他,让他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我沉吟了很长时间,一时间搞不清楚为何政府会突然对法轮功大动干戈,仅仅在一个多月前,政府不还信誓旦旦地在中央电视台上对全世界说“人们既有相信并练习某一种功法的自由,也有不信某种功法的自由”吗?

  张斌走了进来,把一份传真交给我说“二十三号上午十点,电信总局要开一个会,你准备一下吧。”我接过传真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看外面明亮的阳光,心想也许这次逮捕就象四月份的天津事件一样,很快会出现转机吧。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准备要和电总交流的资料,在忐忑不安之中过了一个下午。
  下班以后,我回到家中,又连到了明慧网上,看到逮捕行动涉及的区域越来越多,被捕人员的名单也越来越长,看来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全国统一行动。我又拿起手机给老许打了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我一边浏览消息,一边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爸爸出差去了外地,我把情况跟妈妈讲了一下。她也非常意外。
  “我去问问其他功友知不知道,”妈妈说。
※※※
  “我回来了,”璐璐进了家门,“刚才我在楼下买了个大西瓜,沉死了”。
  “回来啦。”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帮她把西瓜放在冰箱里。
  “你怎么啦?”她看我表情很严肃,“公司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我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从今天凌晨时候开始,全国逮捕了很多弟子,还有被抄家的,好象是中央部属的统一行动。”
  “不可能吧,”璐璐怀疑地看着我问,“消息可靠吗?”
  “应该是可靠的。一开始我也觉得难以置信,现在连老许也联系不上了,看来是真的。”
  “怎么办呢?你给家里打电话没有?”
  “打了。妈说她出去问问别人知不知道。”
  璐璐不说话了,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先别想了。今儿晚上咱们出去吃吧,我回来以后一直在上网,也没做饭。”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到客厅去打开电脑。明慧网已经无法登陆,我转到了一个明慧的镜像网站,看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消息,从头天开始的大逮捕不但在继续升级,而且“北京武警总部已部署一万多武警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要对法轮功学员采取强制措施,包括使用的武器种类和程度都进行了规定。各级政府还宣布文件,定法轮功为非法组织,形势非常严峻。”
  事已至此,如果再不去跟政府说明误会的话,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我下了网,关掉计算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我走进卧室,璐璐已经起来了,正在把被子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抹平床单上的褶子。看见我进来,冲我灿烂地一笑。
  我是笑不出来了。“璐璐,”我靠在门上说,“我想今天请一天假,去府右街那边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信访局的人反映反映情况。”
  璐璐直起身问我:“人还都没放,是吗?”
  “嗯,而且越抓越多。”
  “妈那边有消息吗?”
  “我刚给她打过电话,没有人接,可能出去炼功了。”
  璐璐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行吗?”我看着她说,“刚才网上的消息说政府已经准备使用武力了。”
  “可是除了去跟政府解释,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是吧?”
  我没有说话,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说实在的,我无法想象会出现什么局面,我也不太在乎自己的安危,但是我不想让璐璐置身危险之中。
  “你去买早点吧,我去洗一下脸。”璐璐说。
※※※
  “去六部口,”我和璐璐上了出租车。
  汽车沿东二环一路向南,在建国门右转上了长安街。在二环上开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一上了长安街,警察和便衣就骤然多了起来。每个路口和人行道上都站着警察,看到外地模样的人,就拦住他们打开包检查,如果携带有《转法轮》这本书的就没收。车子开到北京饭店附近的时候,已经堵得很难前进了。
  我和璐璐下了车,顺着长安街往天安门方向走,看到前面盘查很严格,就从南长街向北拐,想绕北海到府右街。沿路我又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但毫无影响。
  也可能是因为我和璐璐一直拉着手,沿路倒是没有人盘问我们。当我们沿南长街向北走的时候,有满满两辆大客车和四辆卡车的武警手持枪械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我和璐璐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忧虑。
  从北海到西四都已经戒严,警察也封锁了府右街整条街道。试图接近府右街的人直接送到停在路口的警用面包车上拉走。

  “里边发生什么了?”我决定探探警察的口气,就靠近一名负责戒严的警察问。
  那个警察抬头看了看我说,“赶快走啊!少管闲事儿!”
  我和璐璐走到附近的一个电车站坐下,琢磨是否还有小路可以绕进去。不过我知道我想也是白想,我能想到的小路肯定都被警察封死了。那一天天气阴阴的,空气又闷又热,好象要下雨的样子。我和璐璐互相看着,感到束手无策。

  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说她一大早就和功友来到了信访局。结果被警察抓上公共汽车,拉到石景山体育场后,警察将他们放下就不管了,现在她已经回家。
  “姐姐有消息吗?”我问她。
  “她也回来了,一样被警察拉到丰台体育场。现在在家呢。”
  “你们怎么打算的?”我问她。
  “现在还没有。我们得商量商量。”
  我挂了电话,对璐璐说,“咱们回去吧。看样子今天没戏了。明天如果能多来些人,可能才有希望和政府对话。”我顿了一下,问璐璐“我去公司上班,你呢?”
  “我也去公司吧。”璐璐说。

  我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先去亚运村,然后去丽都饭店那边儿。”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被抓上警车的两个功友说,“法轮功弟子,好人呢!”
  “怎么,您也炼啊?”我有些吃惊。
  “对啊。”司机说,“我刚从玉泉营儿那边过来,警察在那儿截下来好多法轮功,整个长途汽车站那儿都戒严了。刚才我听别的司机说,北京站,西站和机场也都戒严了。刚才你们上车那地方不也是吗?”
  我知道一般出租车司机的消息都比较灵,就问他,“你知道为什么要戒严吗?”
  “整法轮功呗,”司机说,“这回是江泽民下的令。”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嗨,除了他谁没事儿跟老头儿老太太过不去啊?我就看他不顺眼,长得跟蛤蟆似的。中央这帮人,朱熔基对法轮功不错,我听说李XX的儿子脑袋上长个瘤子,哪儿也治不好,后来炼法轮功好了,昨天还有好多人上他们家找他呢。”
  “后来他怎么说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哎!你看我现在挺好的吧,”他一边说话一边指自己的脑袋,“原来这儿有皮肤病,头发一块一块地掉,没治。现在炼功都好了。挺好点事儿,老江就使坏。”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我媳妇儿也炼功,今天本来我们也是想问问为什么抓人,结果根本靠不近信访局的边儿。”我说。
  “我其实头两天儿就知道要抓人了。”司机说。
  “是吗?您消息够灵的!”我说。
  “也不是。我和警察都挺熟的。前两天我们那儿片警上我们家找我,让我这两天机灵着点儿。”
  “是嘛?您是不是平时老帮他们忙儿啊,他们这么照顾你?”
  “你看不出来吧,我是大刑上来的,在里边关了7年。出来后,这不警察就时不常儿的来看看我怎么样吗?
  “真的!”我非常吃惊。“真看不出来。”
  “所以我说法轮功好呢!原来天天喝酒打架,我妈都差点儿让我气死。出来后开出租车,什么时候交过份儿钱呢?不让头儿给我钱就不错了,头儿都怵我。炼了功就老实了,这不是李大师让咱们做好人吗?现在份儿钱我月月按时交。”
  “这回你妈高兴了吧?”
  “高兴,现在她也炼呢。别人也都说我炼了功跟换了个人似的。前两天,我在长城饭店附近拉一女的,一看就是小姐,上车一会儿就跟我说钱不够,还说这个那个的,要搁过去……现在我瞅都不多瞅她一眼。”
  “你还真行,”我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这次抓人挺厉害的。”
  “我不怕。前两天他们辅导员家都让警察盯上了,我就跟他们说,都上我们家去。不就看看书嘛,有什么呀?”
  “我们家附近的一个联络人可能是进去了,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刚才我给我妈打电话,她刚才来上访,结果给拉到石景山体育场去了。”
  “是吗?”司机说,“一会儿我过那边看看去。”
※※※
  当天下班回家以后,我坐在沙发上回忆4.25以后的一幕一幕,忽然明白了所谓中办国办信访局的发言与五十年代的“引蛇出洞”如出一辙。因为法轮功没有任何登记和花名册,更没有各级领导,政府为了找到他们认为的负责人,故意播出那篇讲话,创造出一个表面宽松的环境,以便于在各个炼功点儿秘密调查谁是联络人。他们认为摸清了情况并逮捕联络人后,法轮功学员自然会群龙无首,风流云散。七月二十日凌晨的大逮捕行动,早在4.25一结束就已经策划好了。上万名武警的调动,不过是八九年天安门事件的重演而已。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吃完晚饭后,我又返回公司,把我经手的工作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下,写了一份述职报告,并把我认为公司可能将来会用得着的文件资料从我的笔记本电脑转储到了公司的公共服务器上。然后给经理发了份邮件说我有些私事,告假一天。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和璐璐默默地把家里收拾干净,最后看了一眼我们新婚刚刚一个多月的新房,精心挑选的家具电器,和挂在卧室中我们俩幸福的结婚合影,黯然关灯出了门。那一霎那,我们无言地握紧双手,都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回来。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到了我父母家,姐姐也在。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就各自睡了,准备第二天和众多功友一起再次去向政府和平请愿。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们和从各地赶来的功友都被堵在了西单附近。当局调集了许多大客车,派警察将我们沙丁鱼一样塞进客车中,装到不能再装了就拉走。那天天气奇热,太阳的暴晒和拥挤的人群使得车箱里的温度超过40度,而且空气流通极差。功友们都把座位让给年纪大的老人。汽车在城区拐了几个弯儿,向东开去,没有人知道我们将被拉到哪里。
  将近中午的时候,我们被拉到了朝阳体育场,以为会象昨天一样把我们放下就不管了。司机下车后并未打开车门让我们到外面喘口气儿。他在下面站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就又上了车。车子继续向东开,一路上有人开始背诵一些李洪志先生写的诗。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发牢骚,更没有人大吵大闹。汽车一直开到了高碑店乡政府大院儿内才停下来。
  身后的铁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车停在阳光直晒的院子中间。走出车门的时候,吹过来的一丝热风竟然让我感到无比舒适和凉爽。几名警察将我们带入礼堂,告诉我们不许离开那里。另外一些工作人员则拿了一些面包和水高价卖给我们做午饭。
  没有任何一个政府的工作人员跟我们说话。他们的全部任务似乎就是确保我们不会集体跑掉。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几名警察拿着几张纸进来,让我们每个人都把名字和单位写在上面,我看了一眼表格,随手递给了下面的人。在场的人可能谁都知道,这大概会成为秋后算帐的登记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有功友过去要和警察对话。警察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们准备在三点的时候看新闻。从他们说话的不屑眼神和幸灾乐祸的口气中,我感到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但是我们却被限制了自由而束手无策。

  三点钟终于到了,中央电视台的节目突然中断,播出了民政部和公安部关于宣布法轮功为“非法组织”的通知,接下来播出的电视节目中充斥着对李洪志先生的恶毒诋毁和对法轮功书籍的断章取义,每一条大的罪状都是基于无数的离奇谎言。
  电视中对李洪志先生的攻击毫不影响他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虽然我修炼三年多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机缘亲眼目睹他本人的风采,也不知道他在刚刚出来传功时所遭遇的巨大困难与艰辛。虽然中央电视台的一些镜头是为了诋毁他的名誉而播出的,我们还是借机看到了他刚刚出山时的珍贵历史画面。每一次当李洪志先生出现在电视上时,礼堂中都会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这一点可能是那些制作片子的人无论如何也始料不及的。

  不知是谁带的头儿,片子还没有播完,我们就离开了礼堂来到院子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大家一时间不知所措。功友们几个人围成一圈儿,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还有的功友试图去跟警察澄清刚才电视里说的那些谣言。
  我和璐璐,还有妈妈和姐姐站在一起,刚才电视上的一个镜头让我觉得失望至极。那是李洪志先生1999年2月在洛杉矶的讲法,其中有一句话说“过去人所说的那种劫难是不存在的”,我们都看过那段录像的原版,但是在电视上当局恰恰把“不”字给剪接掉了,这样这句话就变成了“过去人所说的那种劫难是存在的”,然后以此为由,说法轮功在宣传世界末日。播出该镜头的时候,礼堂里一片愤怒的嘘声。
  按照善良人的正常思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卑鄙无耻的造谣伎俩。过去我一直天真地认为政府对法轮功采取的所有行动都是因为对法轮功不够了解,看了那个镜头我才知道,当局对法轮功太了解了,一定是把李洪志先生所有的录像都拿来看了一遍,然后按照他们所需要的进行剪接,李洪志先生到底宣没宣传世界末日他们一清二楚。一直到那时候,我仍旧无法想象当局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要对法轮功这样一个和平的团体痛下杀手。

  院子里的所有人被警察分为两组,外地赶来的功友登记后送上大客车遣送离京,北京的功友则登记后遣散回家,等待日后单位去“做工作”。一名警察在大声对我们这边的人喊到“赶紧去登记,赶紧走啊,要不然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我伸出右手搂住璐璐,把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宝贝儿,一会儿老公要是给抓走了,你就好好跟着妈和姐姐,啊?”
  璐璐的嘴扁了一下,眼泪流了下来。她伸出两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神中流露出祈求的目光。
  “哎!”我心里叹了口气,“象她这样的女孩儿一直都是大家呵护和宠爱的对象,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委屈。而随着这场排山倒海的政治运动,我们所有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都化为泡影。也许我们今后所要考虑的唯一事情,就是如何能够安全地生活下去。”

  身后忽然骚动起来,一个十四、五岁中学生模样的人因为不回答警察的询问,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抓住胳膊往一辆大公共汽车上拖,一个所长模样的警察在后面恶狠狠地说“弄他!弄他!”
  我冲过去说“别抓孩子!他是和我一起的!”
  璐璐也跑过去,抓住了孩子的胳膊。妈妈和姐姐也跟了过来。
  两个警察站住问我们,“你们是哪儿的?”
  “北京的。”我说。
  “登记了吗?”一个警察问我,同时松开了那个孩子。
  “刚才在礼堂里面不是已经都登记过一回了吗?怎么还要登记?”
  “登记了就快走吧,”另一名警察说。
  我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转头对璐璐说“咱们走吧。”
  我们走到了院子门口。几名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用桌子把门给堵住了,必须登记才能离开大院。
  “你们登记了吗?”一个工作人员问我。
  我回头指了一下让我们走的那个警察说,“你问他。”
  工作人员怀疑地看了我一眼,让开了条路。

9/24/2002

《出尘》第八章

第八章

  装修新房和办理结婚的手续都是很繁琐的事情,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俩的好心情。我因为工作关系仍然要频繁出差,大部分本应是我来做的琐碎工作反而经常是璐璐一个人在忙。印象最深的是搬家的那一天,我把东西从宿舍里收拾好了搬到新家。几乎是把最后一个箱子摔在地上就赶紧翻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去赶飞往太原的飞机,狼狈不堪地留下一地纸箱子和翻得一团糟的衣服,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筑好的爱巢,忽然想起一句歌词“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三月底的时候,我们正式在街道办事处登记结了婚。婚礼的日期订在了六月初。

  四月二十四日那天傍晚,我和璐璐正在西单路口的薇薇新娘预约婚纱摄影的日期,妈妈忽然打开电话说让我回去一趟。
  “什么事儿啊?”我问。
  “你和璐璐先回来再说吧,电话里说不方便。”
  “需要我们马上回去吗?”
  “不用。等你们办完事儿吧。”妈妈说。
  我和璐璐约好了照相的时间,然后坐上小公共汽车往我父母家走,一路猜测到底会是什么事儿,虽然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可能与法轮功有关,而且情况很严重。路上我的手机又响了。我看了看,是我新家附近的一个也炼法轮功的功友打过来的,他说他有事要告诉我。
  “我现在在去我父母家的路上。我估计你要说的和他们要说的是一回事儿,”我说。
  进了家门,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姐姐也在家。妈妈已经把饭菜都热好了摆在桌子上。坐定之后,我问妈妈:“刚才您要跟我说什么事儿啊?”
  “让你爸爸说吧。”妈妈回答。
  “是这样。今天早上我去炼功的时候,炼功点的老许跟我说了这么件事儿。天津教育学院有一本杂志,这个月登了一篇何祚庥的文章叫《我不赞成青少年练气功》。里面对法轮功做了很多歪曲,什么‘走火入魔’之类的。后来天津就有一些功友去反映情况。据说一开始还谈得挺好,杂志社也答应改正问题,结果后来突然来了好多武警,把这些去反映情况的功友暴力驱散了,还抓走了好多人。”
  “抓人?凭什么抓人?没什么正当理由嘛!” 我说。
  “是啊。有的没抓走的功友就去天津市委反映情况。那边的答复说抓人是北京下的令,让他们有问题到北京反映。今天早上,北京法轮功研究会的人说他们准备明天去中南海附近的国务院信访局上访。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也去,所以跟你说一下。”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闹得这么严重。大家不就是平时在一起炼炼功吗?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功法的动作和书籍都可以在互联网上免费下载,一切活动也都是对外界公开的,尤其是年初的时候,每个星期日早上在国家海洋局门口都有三千人以上规模的集体炼功,按说无论是国安部,还是统战部应该都是很了解的。政府也从来没有说禁止大家炼习,怎么突然间说抓人就抓人呢?
  “我也去吧。这件事情从九六年《光明日报》社论那儿就开始了, 九八年又出了个北京电视台事件,都拖了这么久,政府也该明确表个态了,否则没准儿天津的事儿就得落到咱们身上,” 我说。
  “我和你们一起去,”璐璐说。
  “现在要去的人很多。早上老许跟大家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差不多去炼功的人都说要去信访局,老许就跟大家交代了三点注意事项。既然你们要去,我也和你们说一下。一个是去不去参加上访自己做决定,属于个人行为,个人负责;第二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要本着善心,不能和警察发生冲突;第三是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地混在弟子中闹事,应协助警察将其扭送公安机关。”
  “咱们明天是和其他功友一块儿走,还是自己单独走?”姐姐问。
  “自己走吧,”爸爸说。“又不是什么组织的集体活动。”
※※※
  第二天,我们一家人早上不到五点就出发了。出租车顺着长安街到达府右街南边路口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虽然在我心目中,政府就是衙门,但我很少把政府和暴力机器联系起来,也不认为和平请愿会遇到什么麻烦。既然号称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政党,当然有义务听听老百姓的声音。然而当我看到便道上停着的几辆警车时,我突然觉得情况比预计的要复杂和危险。
  我伸手拉住了璐璐的手。

  在我们接近中南海正门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里了。但是大家都是在街上来回走动。一个身穿便衣的国安大声呵斥我们,不让我们聚集在一起,看样子好像要把我们都抓起来一样。我们一家人拐进了附近迷宫一样的胡同,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居民们显然都在睡觉,家家大门紧闭。
  大概到七点多的时候,胡同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们随着大家走到大街上,钻出胡同口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离中南海正门不到30米的地方。我南北张望了一下,大家秩序井然地站在便道上,两边看不到头。一个身穿浅色西服的功友走过来告诉大家把盲道让出来。
  一大群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我因为头天晚上睡得比较晚,站在那里一边琢磨为什么不见政府派出代表来和我们对话,一边有些犯困。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我猛然一惊,寻声望去,看见朱熔基总理满面笑容地从中南海中走出来。他身穿深色的便装,前面也只有两名穿着便装的警卫,总理出了中南海大门后走到街心时,又从门里跑出了两名警卫,我没看见谁佩戴着警棍或枪支一类的武器,很显然是朱总理根本没叫他们,而是他们自己不放心追出来的。
  朱总理走到我们中间时,两边的人动了动,我们看到朱总理出来都很高兴,想围上去反映一下情况。这时,有功友叫大家都站在原地不要动,维持好秩序。我一想也是,如果这么多人把总理围住,政府没准儿还会觉得我们挟持总理作人质呢。朱总理离我们大概有十几米,他说什么我却听不大清楚。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人举手,听传过来的话说总理正在问谁愿意和他进中南海里面谈。后来总理点了三个人跟他进去了。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安祥,在我们的面前大概每隔30米左右才站着一名警察,他们都很放松,互相之间还走到一起聊聊天,有时候还跑到墙根那儿坐着歇会儿,并不一直盯着我们,也没有手握电棍和其他武器,我印象中甚至他们连枪都没带。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进去的人就出来了,听他们说没有谈清楚,需要法轮功研究会的人去和政府直接对话。于是大家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累了的人就到后面去坐一会儿,只要有一个人退下去,后面就立刻有人补上那个位子。

  我中间去了回厕所。附近的居民显然有人比较有商业头脑,已经把家里的炉子搬到胡同里煮起了茶叶蛋,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箱箱的矿泉水,卖给没有带食物和水的功友。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和璐璐走到后排,找了个地方坐下吃了点带来的食物。然后我打了个盹儿。隐约听见璐璐和旁边的人聊天,附近的那些人都是海淀区八大学院的,还有几个是中科院的教授和博士生,后面他们说的什么我完全都记不住了,因为我实际上已经睡着了。过一会儿璐璐吃完了饭,把我捅醒,让我把周围的垃圾打扫一下扔到胡同里的垃圾箱去。她自己则走到前排替换了一个人下来吃饭。
  我因为睡了五分钟感到精神抖擞,就走到第一排站在了璐璐边上。几乎我刚刚站定就开过来一辆车用高音喇叭喊话说我们集体聚集在那里是非常错误的,并要求我们立即解散。气氛骤然间紧张起来,我抬头看见中南海正门前柱子上的两个摄像镜头不停地来回转动着摄像。我回头看了看璐璐,嘴朝着摄像机方向努了一下。璐璐笑了笑,示意我别说话。
  我感到很困惑,如果我们做错了,干嘛朱总理还出来笑容满面地和我们对话,再说和平请愿又不违法。那个喊话的人严厉地瞪着我们,我困惑地看着她。看见我们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她只好走了。

  气氛松弛了下来,我拿出随身带的《转法轮》开始看。到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气氛再度骤然紧张,突然从中南海中跑步出来许多武警,几乎每隔两三米就站一个人。旁边有人说“看阵势可能老江要出来”。我当时很高兴,觉得如果能和他直接对上话,问题就都能解决了,我相信当时我周围的许多人也会有类似想法。等武警站好后,我们又足足等了大约半个钟头,才看见有几辆深色玻璃的轿车疾驶而出。车里面坐的人看不清楚,车直接往南开去,车速很高。旁边有人说,那就是江泽民的车。
  我搞不清楚他就这么坐车绕一圈能了解到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他会不会半中间心血来潮,在什么地方下来和其他功友进行对话。本来我还打算如果他要对话的话,我就申请进去和他面谈。修炼法轮功后,我感到心胸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没有这个机会,我就又开始专心地看我的《转法轮》。到晚上九点多时,有人走过来传话说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家可以走了。我们才把自己周围的垃圾清理一下后,秩序井然地迅速散去。爸爸、妈妈和姐姐回了家,我和璐璐到她家里取一点东西。

  因为一直站在中南海门口,我不知道到底那天来了多少人,不过在我们步行到长安街上的时候,我看到沿着长安街两侧到处都站着一大群一大群的功友,一直到民族饭店那儿的时候,人才稍微少了一些。因为事情的顺利解决,璐璐非常高兴。
  到她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她爸爸从外面进来说今天在府右街那儿有法轮功聚集,不知道什么事儿。
  “我们刚从那儿回来,去和政府反应点儿情况,”璐璐漫不在乎地说。
  “你们?你们也去啦?”她爸爸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对啊。我们也炼功啊?怎么啦?我第一次知道北京有那么多人炼法轮功,平时还真看不出来。”璐璐兴奋地说。
  “哎呀!你们太没有政治头脑了,这么做要出大问题的!”她爸爸非常着急。
  “不会的,”我说,璐璐接过话,“我看见朱熔基了,还和我们说话呢!”
  “我要知道你们去就去把你们拽回来,你们太幼稚了!”她爸爸显然不认为和朱熔基对话就安全了,“这种集体活动是很敏感的,八九年……”她爸爸忽然住口不说了。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没有什么政治权利的要求,即不想进政协也不想进人大。我站在那儿的时候就想,如果朱熔基问我干什么来了,我就跟他说要求一个自由的炼功场所,其他也没什么要求。”
  “有没有人登记摄像?”她爸爸问。
  “没有登记。摄像的倒是有。”
  她爸爸想了想说“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动绝对禁止你们去!”
  “问题都解决了,还去干什么呀,”我说。
  “问题都解决了……”他爸爸怀疑地重复了一句,问“你们现在去哪儿?明天还有什么活动吗?”
  “明天?明天我去上班啊?”我说。
※※※
  “桃枝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辆四门系着彩色气球,前盖儿上摆着一个用99朵红玫瑰扎成心形花篮的黑色沃尔沃S90缓缓地停在璐璐家楼下。我从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西服和手里的一大捧鲜花。外面阳光明媚,轻风徐来,我吸了口气,向璐璐家走去。
  “新郎官儿来啦!”站在门口的沈丽洁喊了一声儿。
  “你好!在这儿迎接我呢?”我笑着说。“你这身儿衣服不错。”
  “你夸我干嘛?”她笑着说,“来得够早的!谁都没到,你先到了!刚才我们都商量好了,今天你不鞠仨躬,就不让璐璐出门。”
  “别逗了,你今天怎么折腾我,等你结婚的时候,不怕我们怎么折腾你们俩啊?”我一边笑一边进了门,“我听璐璐说你们也快办事儿了,是吧?你朋友怎么样了?”
  “他现在都好了,我还说他脑袋摔一下怎么好象比原来还好使?”沈丽洁说。
  “谁说我什么呢?”一个个子高高,白白净净的男孩儿从一个房间里出来。
  “陈涛,” 沈丽洁指着那个男孩跟我说。
  “幸会幸会,”我把花儿换到左手,和那个男孩儿握了握手,“总听璐璐说你们。你气色不错呀!” 我一边说一边抬头往璐璐住的房间里张望了一下,房门关着。
  “看什么看?” 沈丽洁说,“等不及啦?”
  我伸手摸了摸左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怕璐璐等不及。”
  “嘴够硬的。一会儿等着鞠躬啊,这么漂亮的老婆哪能这么容易就娶走?”
  我一边把花儿放在桌子上,一边问陈涛,“你们什么时候办?”
  “下个月吧。”
  “赶早儿。下个月太热,西服就穿不住了。”
  璐璐的姐姐从房间里出来,“来啦,”她笑着和我打招呼。
  “嗯。璐璐在里边干嘛呢?”我问。
  “还在做头发,一会儿就好了。”

  外面人声嘈杂,璐璐家这边的亲戚朋友,还有我父母和姐姐几乎是同时到的。我顾不得和沈丽洁逗贫,赶着和这些亲戚朋友们寒暄。
  璐璐的爸爸妈妈从外面进来,我听他们在门口说“饭店那边都准备好了,小帆来了没有。”
  “来了,”我一边说一边从屋子里出来,见到她父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改口叫“爸爸妈妈”了。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统一改口儿,”她爸爸一边笑着对我说,一边儿招呼亲戚朋友。
  “璐璐准备好了没有?”她爸爸问。
  “可能没有吧,现在还在做头发。”我说。
  沈丽洁从璐璐的房间里钻出来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杨帆鞠躬了”。
  大家都看着我笑。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了,”沈丽洁说,“不鞠躬就唱个歌儿吧。”
  “我怕你听了一会儿吃不下饭,到晚上想起来都睡不着觉。”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近璐璐的房门,朝里面喊“璐璐快出来吧,他们都在这儿难为我呢!”
  “瞧你这点儿出息,” 沈丽洁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儿。

  门开了。也许是从璐璐房间中透出的阳光太刺眼吧,我眯了一下眼睛。那一霎那,我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璐璐长发高高盘起,身穿白色婚纱走了出来。她的妆画得很淡,越发显得秋水为神、芙蓉如面,清纯中透出几分妩媚,几分成熟。
  虽然跟璐璐在一起六年,彼此已经熟悉得早已将对方的音容笑貌印到了心里,但是那一刻我还是被璐璐的风华镇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看傻了吧,” 沈丽洁说。
  “嗯。璐璐真漂亮,”我说。
  大家都笑。“忒露骨了吧,”陈涛说。
  “哪里,实事求是而已,”我回过神儿来。
  璐璐忙着和大家打招呼。
  “走吧,去饭店。”她爸爸说。
  我把桌子上的花递到璐璐手里,然后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许多亲戚朋友拿着罐喷,往我们的头发上和身上喷一种见风就立即凝结成彩条的液体。我伸出双手,横抱着璐璐下楼向花车走去。

  那天的婚礼隆重而盛大。证婚人宣读我们的结婚证书后,双方家长和来宾都给予我们最深厚的祝福。我把结婚钻戒戴在了璐璐左手纤细的无名指上。如果不是当时录了像,我几乎记不得一幕幕的细节,因为我除了幸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亲友参观完了新房各自散去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累不累,宝贝儿?”我问璐璐。
  “不累。今天他们净折腾你了。”
  “应该的。谁让你好看了?今天这个化妆师真是不错。”我一边抓起遥控器把空调的风量调小,一边问璐璐,“你要不要卸了妆去洗个澡?”
  “好啊。”璐璐说。
  “你先换衣服吧,我去把热水器开开。”我一边说一边走向厨房。
  卫生间离客厅很近,热水器喷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我打开电视,把摄像机里的带子倒到头儿,开始看刚才婚礼的录象,我发现所有我出现的镜头,自己都一直在咧着嘴乐。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往事如歌,从认识璐璐到结婚中间曲折的一幕一幕就象一曲充满纯真的校园民谣,重新在我的心中缓缓吟唱。

  璐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我身边坐下。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我。
  “人生如梦。我现在还在想,你怎么就嫁给我了呢?中间有太多的巧合了。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你的腿折了,我都准备再也不见你了,后来如果不是董浩离开你,我也早就撤了。”
  “这就是你常说的命,就是这么安排下来的。”
  “嗯。璐璐你来。”我牵着璐璐的手走到书房。墙上悬挂着李洪志老师的法像。我把打坐的两个垫子摆好,然后拉着璐璐的手说“过去结婚都要拜天地,要天地承认夫妻的结合,咱们给师父行个礼吧。”我们俩双手合十跪在法像前,静默了一会儿。我在心中对师父说“璐璐愿意将一生托付给我,我也愿意用我这一生来呵护照料她。”
  “你在想什么?”璐璐问我。
  我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到客厅说,“你还记得我向你求爱的那天讲的释迦牟尼佛的故事吧。”
  “记得。”璐璐说。
  “中间我跳过去了一段。当时我也没敢奢求真的就能娶你。”
  “什么?”
  “悉达太子成佛后,派大弟子目犍连尊者回王宫带儿子罗哞罗出家,耶输妃不肯,还说‘我在娘家的时候八国争聘。所以许配悉达太子者,正以太子才艺过人,谁知他忍弃恩爱,独处山林,既知今日,当时又何必求聘呢?现在还要离我母子,这是我万万不能答应的。’这时释迦牟尼佛就化现在她面前问她说‘你还记得我们过去世的姻缘吗?’ 过去生中,太子修菩萨道,耶输妃卖花。有一次,太子向她买花供佛,她就来约太子生生世世誓为夫妇。当时太子说‘我是誓修菩萨道的,一切的所有,都能舍能施,你能同意这样做吗?’那时耶输妃就发誓说‘随君施舍,绝无吝悔,同修圣道,以求解脱。’这时耶输妃就豁然明识过去因缘,将爱子罗哞罗付托目犍连尊者。”我转过头来看着璐璐说,“璐璐,你我今生有缘做夫妻,虽然不必出家,但我刚才也在师父法像前发愿,愿和你互相勉励,共同精进,‘同修圣道,以求解脱。’”

9/19/2002

《出尘》第七章

第七章

  日子每天过得忙碌而充实。我又开始每周都到外地出差。
  有一天晚上,是个星期天,我到办公室加班赶做第二天技术讲座的胶片。我的部门经理张斌走了进来。
  “哎,经理,你也来加班啊,”我说。
  经理笑了笑说:“刚才高总经理给我打电话,让我明天去趟杭州,我来准备点资料。”
  “那边项目怎么样了,都谈了有两个多月了吧。”
  “有点棘手,其实技术上我觉得没什么太大问题,主要是价格和关系比较麻烦”。
  “咱们在浙江的力量比较薄弱。不过我看这次还比较有希望。我听他们市场部的人说主要是运行维护处的不想要咱们的东西,计划建设处的对咱们的新技术还是挺感兴趣的。跟咱们竞标的那几个公司,我觉得技术上比咱们差不少,大不了价格上再让一让。”
  “我和高总也都这么想,”经理笑着说,“你知道吗?高总对你印象一直非常好。公司现在有几套房子,准备分给技术骨干。高总已经和总裁打了招呼,到时候会分配给你一套。”经理顿了顿又说,“象你这样没结婚就分两居室的,咱们公司还没先例,高总说鉴于你的能力和贡献,特殊照顾你一下。”
  “是吗?”我高兴地说。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了。那一年的冬天,公司决定尽最大的努力拿下一个大合同,打入广东省市场。我几乎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都是在广州和深圳度过的。偶尔在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赶周末飞回北京,顺便整理一些资料,也是周一从公司支了出差的款项就飞走。经过艰苦的技术和商务谈判,摆平各方利益后,终于在差两天过元旦的时候签下了合同。
  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去公司跟部门经理报告了一下项目的情况,然后去商务部报账。市场部的吴晋碰巧也在那儿。我们是在做安徽的一个项目时混熟的。
  “回来啦,”他看到我热情地打招呼。“听说你把广东的项目拿下了,是吗?”
  “大伙儿一块儿玩儿命才拿下的。”我笑着说,“消息传得够快的,昨天刚签的合同,你今儿就知道啦。”
  “公司想进广东好几年了,能签个两千多万的大合同当然是大新闻。你们都是功臣,销售部都传遍了。”他说,“高总回来了吗?”
  “他今天宴请省管局和市局的领导,明天回来吧。你也是来报出差的账吗?”
  “噢,没有。我来交住房的押金。”
  “住房?公司分给你新房啦?”我有些诧异。
  “对啊,上个星期分的,没给你吗?”
  “嗯。”我答应了一声。“至少经理刚才没跟我提。”
  “你赶快去问问吧,我听说好象有你的。”
  “是吗?”

  报完账我上楼找经理,他正在打电话。还没等我开口,他突然说,“杨帆,我一会儿找你有点事儿”。
  我回到我的座位前整理一下文件。一个半月没有回来,电子信箱里有好几百封邮件,桌子上也堆了许多订阅的杂志,备档的会议纪要和需要签署的一些技术答复书。在我埋头苦干的时候,张斌已经放下了电话。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到外面去谈。
  “可能是房子的事吧,”我一边想一边跟着张斌往外走。
  自从我们知道公司会分给我住房后,张璐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父母和几个好朋友,并约他们在我们装修好后过来玩儿。我和张璐也经常会筹划一下装修和结婚的事宜。张璐是个非常细致的女孩儿,周末一块儿逛街的时候,她格外留意一些家居装饰的小玩意儿。有时候,她还特意拉着我去大的家具商城看看家具。我知道她学过绘画和服装设计,对于居室设计和色彩搭配颇为在行,所以逛那些地方的时候,我反而不太留心,只是觉得能和她一起逛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一直憧憬着分下来住房后尽快结婚,这样每天都能和她厮守在一起。
  张斌在走廊尽头站定后,打开了旁边的窗户,然后点燃一支烟。外面的温度很低。天空灰暗,好象要下雪的样子。一股股冷风从窗户吹进来,他的烟头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他的表情好象很为难。
  我感觉不太妙,但我没开口,等他先说话。
  “是这样,”他吸了口烟说,“你知道,这半个月我们在大连和别人抢一个上亿的合同,我也是刚回来。公司分房子的最后决定是在上个礼拜做出的。嗯,申请的人很多。你一直在广东,连申请都没交,我一忙也把这个事儿给忘了,所以分的时候,谁也没想起你。我回来的时候,房子已经都分下去了。咱们部门一套也没捞着。”
  “是吗?”我有点失望,“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刚才我就是在给高总打电话问这个事儿。他也是太忙,名单只大概看了看,就让秘书交给总裁了,他还以为你在名单上呢。刚才他说,他可以和公司商量给你包租一个一居室的房子,免得你住在集体宿舍。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你在准备结婚是不是?”
  “算了吧。其实也不用那么特殊,”我回过神儿来。“我要租房子自己租好了。公司每个月的工资足够我租房子了。”我看经理脸上带着歉意就说,“经理您放心,我该好好干工作还会好好干的。公司在各方面的待遇上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其实没有什么奢求,个人的问题个人可以解决。”

  走廊里嘈杂了起来,脚步声中夹杂着呼朋唤友的声音和女同事的笑声,越来越多的人从办公室里出来,有的匆匆顺着楼梯跑下楼,有的背着包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等电梯。下班的时间到了。
  经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我回到办公室给张璐打了个电话,约她晚上出去一块儿吃饭。
  “别了,”她说,“到我们家来吧,我妈知道你今天回来,炖了一锅螃蟹羹汤等你过来呢。下班了吗,你?”
  “下了,我过去接你吧,咱们一块儿走。我现在去赶班车,挂了啊。”
※※※
  路上我叹了一口气,在注重现实的社会中,人们的思维方式也形成了一股潮流,赚钱多少、房子多大和开什么样的车成了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即使我愿意看淡钱财名利,张璐父母那边如何交代;她是否会在这么重大的利益得失面前泰然处之,会不会在她的好朋友面前感到没有面子;我是否会因为曾经的许诺而在面对她时问心有愧?

  班车在拥挤的街道上走走停停,《转法轮》中的一句话忽然跳入脑中--“修炼可是极其艰苦的,非常严肃的”。难呢!怎么和璐璐说这件事儿呢?
  班车在亚运村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吃惊地发现张璐正站在那儿看着我笑,小脸冻得有一点儿红。
  “璐璐!你怎么不在办公室等我?”我走过去左手接过她背的大包,伸出右手搂着她的肩膀。“什么东西呀,这么沉?”
  “都是书。我准备报名去学学经济,买了本《微观经济学》。我老板也要学,我就给他也买了一本儿。”
  “噢,”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说“我从深圳带了点儿山竹,你爸肯定特爱吃。”
  “一会儿吃完饭,你陪我去百盛转转吧。我们办公室小马过两天结婚,老板委托我代表大家给他买个礼物。”
  “想好买什么了吗?百盛的床上用品比较便宜。”
  “床上用品可能他不缺,我想给他买一块墙上的挂毯。”
  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话显示,是从她家里打过来的。“喂,您好……叔叔好。……对,我现在和她在一起。……大概半个小时。好。再见。”
  我挂了电话,对璐璐说“你爸。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我们到家的时候,她父母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菜。她妈妈做饭非常好吃,属于江苏菜系,虽然我在全国各地出差,陪客户吃饭,但仍然对她妈妈的手艺情有独钟。
  “姐姐呢?”璐璐问。
  “去她朋友家了。”她爸爸一边说一边拿出几个小酒杯来倒上酒,除了我和璐璐外每人面前放一杯。然后问我“你喝不喝?”虽然他爸爸知道我修炼以后就不再喝酒,但出于礼貌每次都要问一问。
  “有可乐吗?我和璐璐喝可乐吧。”
  “后天元旦,明天你肯定要回家,今天就当过年吧。”他爸爸高兴地说。
  “叔叔,阿姨。”我端起杯子说,“祝你们新年身体健康!”
  他爸爸不脱军人作风,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白酒,笑着说“吃菜!”
  我抬头看见客厅里挂着一幅中堂,上面写着“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谢;宠辱不惊,望天边云卷云舒”。
  “叔叔的颜体字越练越好,心胸也越来越豁达,”我一边说一边笑着指了一下客厅里的那幅字。“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璐璐接口笑着说“他哪是颜体字,他是‘张’体,自创一家。临摹完了颜体字,再临摹《兰亭》和《圣教序》,都串一块儿了。”
  “你别老瞎说,”他爸爸也笑,“下午刚写的字。”
  “不错。学中国书法,心得清净。退休了练练字确实对身体有好处。”
  “是啊!我和你阿姨都退休了,你们也都毕业工作了。等你们这几个孩子都结了婚,我和你阿姨这辈子就没什么大事了。”
  阿姨也很高兴“你上次说公司年底会分给你一套房子,等分下来,你们也该准备准备办事了吧?”
  我愣了一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妈你干嘛急着把我赶出去?”璐璐有些撒娇地说。

  吃完了饭,璐璐拉着我去了百盛。我们站在卖挂毯的摊位前,璐璐兴致勃勃地一边挑一边和我商量。
  “这块儿我觉得不错,就是太贵了,你说呢?”
  我因为她妈妈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随便吧。你们老板让你花多少钱?”
  “大概五百块左右吧,多也不能太多。”
  “那就不能买真丝的了,”卖挂毯的人说,“这边有手绘化纤的”。
  璐璐蹲下来认认真真地比较,“我觉得这块不错,”璐璐最后下了决心,“咱们俩也可以买一块儿,到时候挂在咱家里。”
  “先买一块儿吧,”我说。
  交完了钱,我拿着挂毯和璐璐下楼。璐璐心情甚好,哼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往下走。我忽然觉得这个事儿早晚也得告诉她,就说“璐璐,我跟你说件事儿。”
  “老实交代吧,什么事?我觉得你不太对劲儿。”璐璐一边说一边笑。
  “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很正常啊?”
  “你心里藏不住事儿,我眼睛贼着呢。刚才我妈说结婚的事,按往常你早就就坡下驴了。”
  “你那么精,那你就猜猜什么事儿吧。”我觉得如果她能猜到比我直接告诉她打击要小一些。
  “可能是房子的事吧?刚才我妈问你这事儿的时候你就没吱声。”
  “你简直就是《射雕英雄传》里面的黄蓉。”我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了。
  “说吧。具体怎么回事?”璐璐不笑了。
  “今天我从深圳一回来,张斌就跟我说房子都分下去了,这次没我的。”
  “让我猜着了吧?你们公司也真是,用人的时候拼命用,有好处的时候又想不起来干活的人。”璐璐一边说一边回头往楼下走,她明显感觉不平了。
  “嗨,公司两千多人,总裁哪能把所有的人都装脑袋里。”我赶紧跟上她。
  “你有什么打算呢?” 她问我。
  “不行就租个房子吧。咱们挣的这些工资租个房子倒也不是什么大负担。”
  “不是什么钱不钱的事,”璐璐有些不高兴了,“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你一年给公司创造的利润就够买好几套房子的了,你们部门除了张斌还有谁比你能干呢?干吗别人有房子你就没有?”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谁比谁能干多少?再说我们部门其他人也没有。就市场部的人分到了几套。”
  “你还西施呢!反正我不想租房子。现在外面骗子太多,租房子里面还有什么产权问题啊,好多说道,咱俩都不懂,万一上当了怎么办?”
  我看到璐璐不高兴就说,“张斌跟我说可以让公司给我租一套房子,这样咱们不就省了这些麻烦事儿了吗?”
  璐璐撅着嘴说,“租房子好麻烦呢,咱们也没法装修。我还想好好布置一下咱们的小窝儿呢。”
  我们出了百盛的门,璐璐问我“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
  “嗯,”我点点头。
  “那你回去吧。”
  璐璐说罢转身离去。
※※※
  我过了马路,站在大1路汽车牌子下深深地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我知道璐璐不太高兴,想打个电话再安慰安慰她。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不用看来电显示我就知道是璐璐打过来的。
  “喂,宝贝儿,还生气吗?”
  “我可不高兴了,”璐璐有些抱怨地说,“刚才沈丽洁给我来个电话,她准备二月份结婚,让我过去到她新家看看。她老公在方庄儿给她买了个三居室呢!”
  沈丽洁是璐璐的初中同学,曾经好得形影不离。无论从长相、脾气到聪明程度,她都和璐璐无法比。
  “想开点吧,这都是命。”
  “唉!”璐璐叹了口气说,“你要是和公司再商量商量,能让公司再考虑照顾你一套吗?”
  “这……”我很为难的说,“房子分配的名单都公布了,让谁把房子让出来也不合适啊。我明天还是问问张斌租房子的事吧。”
  “分房子这事儿,当时你要是上上心,争取争取我觉得还是能拿到的。修炼了这些利益就没法去争了,我觉得真不平。”
  “问题是真要命里没有争取也没用,命里有推都推不出去。师父不是告诉咱们要随其自然吗?”
  “你真能做到随其自然吗?那你今天晚上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我无所谓,我是怕你不高兴。”我的语气已经开始变硬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高兴?”
  “你看,你这不是已经不高兴了吗?”
  璐璐沉默了几秒钟,说:“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睡觉了。”
  “好吧,”我柔声说,“别想这个事儿了。明天我去问问高总,看他怎么说吧。”

  第二天中午,我在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刚刚从广州回来的高总。他一见到我就对我说,昨天他打电话给商务部的人询问是否可以给我单独租房子。商务部答复说,从个人手里租房子没有发票,商务部很难走帐,这个事情无法操作。
  “等过了元旦吧,我和总裁再研究研究。”高总说。

  下午的时候,办公室里一片欢声笑语。一些没有什么事儿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部门秘书陈英中午出去买了很多袋子里藏有一张印着红楼十二钗书签的“恰恰”香瓜子。好几个女同事一边吃一边比较自己是否收集了完整的一套。
  新年将近,我也没什么心情处理公务。和大家聊了会儿天,开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后,我坐在椅子上发一会儿呆,有些闷闷不乐。晚上的时候,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可不可以带璐璐回家一起吃饭。
  “我问问她吧,看看她晚上有没有安排。”
  我放下听筒又拿起来,给璐璐打了个电话。她说她晚上要收拾一下房间,我也只好做罢。
  回到家里,吃完晚饭,我照例捧起一本李洪志大师的着作诵读。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就分期付款买一套房子好了,只是不知道璐璐是否愿意。
  读了会儿书,我感觉心情平静下来了,就给璐璐打了个电话。她爸爸说她和沈丽洁出去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手机吵醒。抬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是璐璐打来的电话。
  “喂?璐璐,还没睡呢?”我睡眼惺忪地说。
  “你知道吗?沈丽洁的男朋友出事了!”
  “真的?!怎么了?”我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刚才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他被汽车撞了,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璐璐的声音还有些哆嗦。
  “有危险吗?”
  “可能没什么危险了。内脏出血,已经止住了,吓死我了。”
  “没危险就好,你没伤着吧?”
  “我没事。”
  “沈丽洁呢?”
  “她也没事,刚才在医院的时候她都吓哭了。”
  “你安慰安慰她吧!她朋友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医生说他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事。这一躺就得几个月,他们想二月份结婚也结不成了。”
  “其实人没事儿比什么都强。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想这个事儿吧。”我顿了一下“我明天过去找你。”
  “杨帆?”
  “嗯?”
  “我觉得他们真可怜。”
  “是啊。人有旦夕祸福,不修炼谁也摆脱不了。”
  “嗯。我觉得我挺坏的。昨天还有点嫉妒他们呢。”
  “璐璐。我今天读了一会儿法,这两天的事我也都想明白了。我是情放不下,你是名、利、情都放不下。”
  “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咱们的事。后来就想起你有几天经常在我耳边念的师父的一段话,好像是说如果修炼的人要是只从表面上放下了,但内心里边还固守着自己最本质的利益不让人伤害的时候,那是假修炼!我就觉得自己有些思想实在是太肮脏了。”
  “其实这个事情怨我。昨天我回公司的路上就想到了,咱们俩昨晚商量来商量去都没用修炼人的标准去考虑这件事儿,怎么想怎么觉得吃亏。刚才我读了会儿法,忽然觉得跟洪大的佛法相比,那个房子真是太小了,小得不值得我们花那么多心思。大不了我们晚些结婚或者自己买一套房子好了。”
  “杨帆?”
  “什么?”
  “人陷在名利情里好苦恼啊!”
  “现在轻松了吗?”
  “嗯!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记得吗?我表哥结婚的时候一个外国人送给他一首诗说‘No matter when, no matter where, it is always home if love is there’(无论何时,无论哪里,只要有爱便是家)。”
  “对啊。今天出的这个事儿,让我觉得咱们俩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好了,宝贝儿,早点睡吧。我爱你。”

  元旦以后,第一天上班。
  下午的时候,冬日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我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天空,因为刚刚想明白一个技术问题而感到心情甚好。张斌忽然满脸笑容地来到我面前,让我和他一起到总裁办公室去一下。
  “是开什么项目会议吗?怎么事先没有e-mail通知?”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张斌笑了笑没说话。
  进了总裁的办公室,赵总正在看文件。看到我们进来就站起身和我握了握手,然后示意我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是这样,” 赵总笑着说,“公司前一段时间分房子,因为我们工作疏忽,没有考虑你。”
  “哪里,”我赶紧说,“总裁工作太忙了。”
  “公司其实预留了一套房子,因为有一个德国的博士生说好了要来咱们公司工作,当时提出的条件就是至少要解决两居室的住房。我们就答应了。今天早上,他正式通知我们说他另谋高就了。这套住房就剩下来了。你的情况高总和我说了一下,你的能力和贡献公司还是很清楚的,所以我们决定就把这套住房给你。一会儿你就去商务部取钥匙吧。”
  “谢谢总裁。”我很高兴,却并无意外的感觉,似乎一切顺理成章。
  “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可能也就是三月份左右吧。”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我有一次在公司门口还见过你朋友,是不是圆圆脸,眼睛大大的?”
  “长得很漂亮,”张斌笑着插话。
  “总裁您的电话,是董事长,”总办的小叶走进来说。
  “赵总,您先忙,”我说着站起身。
  “等结婚的时候给我送块喜糖吧。”赵总也站起身说。
  “一定一定。”我高兴地说。
  离开总裁办公室,我立刻去商务部取了钥匙,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李洪志先生讲的一段话不停地在我的头脑中萦绕。“可是这种好事再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钱再多,你的福分再大,困难再出现你不会像常人那么执着了。你会很轻淡地看待这一切,但是你却什么都拥有,这样不好吗?”

9/13/2002

《出尘》第六章

第六章

  转眼一年过去,董浩再也没有和张璐联系过。李杰申请了去加拿大的技术移民,平时他都呆在深圳,偶尔回北京也是住两天就走。
  九七年四月的一个周末,我和张璐约好去平谷的金海湖。等我租车回来开到她家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我在路边打电话叫她,她说她正在整理书柜,准备将一些没有用的书卖了,还是等雨稍微小一些再走。我进她房间的时候看到地上堆着一堆一堆的书,其中还有好多上高中时的高考复习资料。
  “今儿怎么想起来收拾书了,”我问她。
  “我妈想搞卫生,觉得我这屋太乱了,” 她笑着说,“不像淑女。”
  “我帮你一块儿弄吧,你告诉我哪些书要,哪些不要。”
  “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地上的这些都是不要的,客厅地上有几根儿绳子,你拿进来帮我把这些书捆起来就行。下午找个收旧书的,一块儿就卖了。”
  我和她忙了一会儿。她扔书很痛快,有些大学时候的哲学教材也都一块儿扔了。
  把旧书捆好后,我帮她把书柜里外都擦了一下,她把剩下的书分门别类地放进书柜中。我看到那本《转法轮》仍然里外簇新。“嗯,虽然她没有看这本书,但是却保存得很好,”我暗暗想。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要不然,咱们今天不去了。中午你就在这儿吃饭吧,”她说。
  “行啊,我没意见。”

  我和她坐了下来。她看着窗外的雨出神。
  “总裁昨天找我谈话了,”我对她说。
  “总裁谈话,”她问道,“什么事儿呀?”
  “总裁说我工作很负责,技术过硬,英文又好,想派我常驻德国,做这边公司和德国总部之间的接口。”
  “你怎么说?”
  “感谢领导器重呗。”
  “什么时候去呀?”
  “这个可没说。估计现在也就是先这么打算着。我知道如果要在德国呆半年以上,需要把护照寄到德国去办签证,光手续就得办半年。等那边商量同意,发了邀请信,这边再办手续,怎么着也得明年初了吧。”
  “如果常驻德国的话,一去要几年?”
  “总裁跟我说是一年,不过既然是做接口工作,可能中间还要回中国几次,开会或者商量事儿什么的。你到时候有去欧洲的机会吗?”
  “我一个小秘书,也没什么技术培训的任务,去也就是几天,不会呆很久。老板说明年也可能给我安排到那边去休假。”
  “那感情好。上次去我把那些地方都玩熟了,你要是去,我可以给你当回导游。”
  外面传来一声紧急刹车的刺耳声音,我和张璐趴在窗户边儿往外看。一辆桑塔纳在路口跟另外一辆车差点儿追尾。俩司机下来吵了两句,各自上车开走了。
  “前两天,我们全家去航天部二院礼堂参加了一次法轮功的心得交流会,”我借这个机会说,“修炼一年多了,这还是头一回。会上有一老太太发言,就讲她经历的一次车祸,挺神奇的,那老太太被一辆拉达给撞了,当时是早上,拉达开到时速六十公里。这老太太当时骑了辆自行车。这一撞啊,那拉达车前脸儿撞出一坑来,整个挡风玻璃全碎了,老太太自行车也撞毁了,可是你猜怎么着,那老太太一点儿事儿没有。”
  “真的?!”
  “真的,有名儿有姓儿的,司机是谁,车牌号多少,在哪儿上班,交通事故处理的文件编号,什么都特详细。撞车以后吧,那老太太紧着跟司机说没事儿,那司机怕老太太出意外,死活逼着老太太去医院检查。后来老太太去了,一检查确实没事儿,既没外伤,也没内伤,司机都直纳闷儿。等警察处理完事故,老太太给了司机一本《转法轮》。现在司机也得法了。”
  “那么神奇吗?为什么撞了没事儿?”张璐好奇地问。
  “这个我也一时说不清楚。《转法轮》上说过这种情况,也解释了为什么,你自己看看不就明白了吗,你这么聪明一个人。”
  “我知道你是觉得好才想让我看的,其实我也不是不想看。我觉得你炼功以后吧,人好象比以前稳重了,但是你好象也没有以前那种锐气了。我现在刚步入社会,还想着多奋斗奋斗,多经历些生活的酸甜苦辣呢,不想象你那么少年老成。”
  “怎么听着跟骂我一样。我跟别人不是一样吗,上班儿学着最新的技术,下了班儿看看我自己喜欢看的书,跟朋友一起玩儿。只不过我不把原来看重的东西再看得那么重而已,但我原来干什么,现在不是还在干什么吗?我为什么想让你看书呢?是因为,…”我顿了一下,“这两天,师父新出了一本书,是师父在悉尼讲法后整理出来的书,前一段时间,我还看了两个觉者的修炼故事。我越知道这个法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我就越希望你能亲自了解他。”
  张璐不说话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大概在两千五百年前,在印度恒河流域有许多国家,其中有一个国家叫迦毗罗卫国,国王叫净饭王,王后叫摩耶夫人。在摩耶夫人45岁时生下太子悉达多。太子出生时有很多奇异的祥瑞征兆,有一位阿私陀仙人给太子看相时说‘太子若在家,当做圣王,统领四方,若出家修炼,定可成佛,具足一切神通智慧,度化三界内无量众生’。太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后娶古印度境内诸国第一美人耶输陀罗为妻,富贵无极,一旦净饭王驾崩,悉达太子就将接掌王位,做那大好江山的主人,但是太子却一直想寻找人生的究竟意义。
  “后来太子见到人生病、衰老和死亡的痛苦,就想出家修行,永远解脱生死。净饭王不许,太子说如果让我不出家也可以,但必须让父王保险四件事情:一、不生病,二、不衰老,三、不死亡,四、不别离。如果能够做到,他就放弃出家。净饭王知道自己也无法摆脱这些人的痛苦,又怕太子出家,就将悉达太子关在宫中,四门都下了重锁,并派很多美女陪伴太子,希望以此断绝太子出家的念头。悉达太子十九岁时,骑骏马跨越城墙,入山修行,经历了许多超人间的恐怖和艳丽的境界,在三十岁时,于一株菩提树下趺坐四十九日,降魔成道,圆满成正果。后在人间传法四十九年,普度众生。他就是现在佛教供奉的大雄世尊释迦牟尼佛。
  “太子出家前,耶输陀罗已经有了身孕,后生下一个儿子,叫罗哞罗。太子成佛后,派大弟子目犍连到王宫带他的儿子罗哞罗随佛出家。耶输妃虽觉人间的母子情无法永恒,但因与这个儿子恩爱太深,实在难以割舍。目犍连劝慰王妃道:‘母子之爱,有时而尽,学道正果,方可永离生死之苦,永无别离之苦’。后来耶输妃亦随佛出家,终成正果。罗哞罗后来成为释迦牟尼佛十大弟子之一,在佛的诸弟子中密行第一。
  “张璐,你想一想,为什么悉达太子以太子之尊,放弃王位出家修行,不但自己修行,还要让自己原来的妻子和儿子都跟他修行呢?因为‘轮回的一切法,成者终将坏,聚者终将散,生者终将死,爱者终将离’。人生百年,弹指而过。真到了那一天,不但你所有的财产、地位和名望都带不走,而且你和你最亲爱的人都要分离。哪一样东西是永恒的呢?
  “张璐,比如说,”我鼓起勇气,“比如说我很喜欢一个女孩儿。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让她感到幸福,小而言之,给她买好吃的东西,买漂亮衣服、首饰、化妆品,大而言之,给她钱,给她地位,带她走遍世界。先不说我有没有这样的运气,但是我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那么然后呢?她生病的时候,我能替她吗?她苦恼的时候,我能替她吗?她遇到意外的时候,我能替她吗?我不能。好比说她腿折了,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能因为我爱她,照顾她,就不会有衰老和死亡吗?不能。
  “当我知道了在世间有这么一部法,可以给一个生命带来真正永远的幸福,我就想让我周围的人都能认识这部法,都能按照这部法的要求升华自己的道德,能够返回到自己先天的本性上去。这多好啊?”
  张璐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如此下去,终无了局,我下决心说到,“爱一个人就希望她永远快乐,但是我知道有许多事情非人力所能及。我再爱一个人,也只能让她在世间得到暂短的安逸和舒适,那还得看我能力如何,我无法让她去掉人谁也逃脱不掉的生老病死和别离之苦,更没有办法照顾到她下一辈子。而这部法能够给生命带来的是生生世世永远的幸福,这种幸福是即使我当了总统也不可能带给我的爱人的。因为这部法远远超越了常人。当我告诉你这部法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能修炼,你就会找到生命永恒的自在无忧,真能如此,即使我这一生再也不见你,我也在所不惜!”
  张璐站起身,我看见眼泪从她眼中一滴滴地滴落下来。我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将一块毛巾塞入张璐手中,“我要是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眼神中光彩流动,似悲似喜。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此情此景,亦真亦幻,窗外轻寒潇潇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
  九七年的每一天似乎都在快乐中过去了。幸福的生活总是很平淡。我再也无需担心父母的身体。张璐和姐姐也都先后走上了修炼回归之路。周末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炼功,交流学法的一些体会。偶尔有一些利益方面的考验,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能泰然处之。
  国内学法轮功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隔两个月都会因为在一个地方炼功的人太多,而单独再分出一个炼功点。一大早儿,在北京的大街上或公园里到处都能听见法轮功悠扬的炼功音乐,看到写着“法轮大法,义务教功”的黄旗迎风招展。谁也不知道全北京到底有多少人炼法轮功,因为我们没有会费,也没有人员登记,完全来去自由。
  那时候,在星期天的早上经常由就近的几个炼功点儿的人合在一起,站在街道边儿的人行道上或公园里集体炼功。每次来的人都有三、四百人。我除了家里人和附近的几个辅导员外,谁也不认识。每次我和张璐都站在靠边的地方,炼完就走,几个比较脸熟的功友会和我们点头打招呼,但没人问我们叫什么,在哪儿上班。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1998年。本来总裁希望我常驻德国,但是我的部门经理觉得国内这边的业务也离不开我,就给我办了一本因私护照,只让我在德国在职培训三个月。他让我签了一年多次往返的签证,以便能随时往返于中德之间。1998年3月,我告别了家人与张璐,飞往慕尼黑。临行前,张璐到机场送我。我们都有些依依不舍。
  到了德国后,总部的人给我安排了一张办公桌,并安装了一台电脑和一部数字电话。他们告诉我说“可以随时给中国打电话,话费不限。”

  在德国上班不是很紧张,欧洲人的工作看上去相当闲适。在大街上也很少能看到行色匆匆的人。因为欧洲国家的人口密度很高,街道大多不是很宽。大家都搭乘地铁去上班。慕尼黑的地铁四通八达,也相当准时。
  我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起来炼功,然后准备早饭,再去搭地铁。到公司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张璐打电话,每次大概都聊二十分钟。我的电话上有计费结果显示。我用EXCEL做了一个表格,把每天打私人电话的费用填到表格中。
  这次去德国,我带了所有李洪志大师出版的书,每天晚上吃完饭就静静地读一段。在我住的那幢公寓中住了许多中国人,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我也和他们聊起过一些有关法轮功的道理。因为我曾经在德国住过三个月,知道很多在当地生活和出门旅行的窍门。他们遇到问题的时候都愿意来找我帮忙。
  在我刚去德国不久,张璐的老板就开始安排张璐到欧洲休假的事宜。5月中旬的时候,张璐拿到了赴法国的签证。当时申根协定已经签署,欧洲有十几个国家是统一签证的。张璐拿到签证后,就搭乘东方航空公司的飞机,从北京直飞慕尼黑跟我会合。

  那天是星期五,我站在慕尼黑的候机大厅,等待着张璐的班机到达。外面的阳光明亮得刺眼。公告牌上显示的到达时间早已过去,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传送带上只有几件为数不多的行李尚无人认领。
  “怎么回事,难道张璐错过了飞机吗?”我一边掂着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一边有些担心地想。
  突然我眼睛一亮,看见她和一对老年夫妇走出海关。我使劲儿朝她挥手,她也看见了我,一边跟我挥手,一边跟旁边的那对夫妇说了句什么。那对夫妇朝我笑着点了下头。张璐帮他们将行李放在行李车上,这才和他们一起走出来。
  我和那对老年夫妇打了声招呼,张璐对他们说“再见。”
  我有些抱怨地对张璐说,“你怎么最后才出来,都急死我了。”
  “嘘,”张璐小声说,“刚才那对叔叔阿姨不会说英语,我帮他们填入关表格,回答海关问题来着。”
  “这么乖呀,助人为乐,”我笑着接过张璐的行李和她一起下电梯。 “想我了么?”
  “想,”张璐拖着长音儿说。
  “累不累,璐璐,”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晚上你熬着点儿,晚点儿睡,争取一下子就把时差倒过来。明天你晚点儿起,就在慕尼黑本地逛逛,好不好?”
  “没事儿,我不累,既然来了咱们就抓紧时间玩儿。”
  “行啊,你要真没问题,咱们明天白天就去萨尔斯堡,然后晚上去维也纳。”
※※※
  张璐在欧洲一共住了三周,正赶上德国那一阵子经常放假。我陪着她在法国、意大利和奥地利游玩购物。倘佯在各地的名胜古迹、教堂和购物中心之间。欧洲最大的特点是人文气息浓厚,艺术成就辉煌,又是一个充满浪漫的地方。我们运气不错,除了在维也纳遇到了一场雨之外,无论是在巴黎,凡尔塞,还是在罗马,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到处都阳光明媚。
  在欧洲的各大广场,地铁站和游船上经常可以碰见卖艺的人。他们的技艺都十分高超,经常是几个人组成一个小乐队,在各个城市间巡回演出。无论到哪里,尤其是巴黎和维也纳,悠扬的音乐几乎不绝于耳。那几周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生中最温馨的时光。

  张璐回国后不久,我也结束了在德国的工作,在6月中旬启程回国。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降落在首都机场。那天北京的天气非常奇怪,说不清是阴天还是晴天,空气中飘浮着大颗粒的粉尘,天看上去是黄糊糊的一片。我回到父母的家里,给张璐打电话报平安,然后睡了一大觉。
  妈妈去了一个外地的亲戚家,还没有回来。睡醒了觉,我开始给爸爸准备晚饭。
  我和爸爸一起吃饭的时候聊了几句我在欧洲的见闻和经历。
  爸爸忽然说:“前一段时间北京出了件事儿,你知道吗?”
  “什么事儿啊?”我好奇地问。
  “这个事儿我也一直在琢磨。上个月底,记者在公园里采访法轮功学员,问法轮功怎么样。学员就说炼了功之后,身体怎么好了,道德怎么高尚了,还讲了一些象开天目之类的情况,结果报道出来的时候把学员介绍法轮功带来的身心变化都删了,直接把开天目这些话拿出来,然后说法轮功在宣传迷信。后来就有很多学员到电视台去跟他们讲怎么回事,去了好多人。这个事儿持续了两三天,人也越去越多。再后来北京电视台的一个副台长出来跟大伙儿谈了谈,说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过两天,电视台又发了一个晨练的报道,给了法轮功几个正面的镜头。”
  “那不是很正常吗?记者报道错了,断章取义,就改过来。”
  “电视台这个地方很敏感,是政府的喉舌,这么多人去了,没准儿会有人说我们有政治企图呢。”
  “嗯,”我想了想说,“其实从效果上看是不错。我记得师父说过‘永远不参与政治、不干涉国事,真修向善,’我不知道这种做法算不算参与政治。不过倒是也不能看着人家说咱们坏话,咱们就不管,就是方式上可能要斟酌,不引起误会那就最好了。”
  “这一点,在炼功点儿上交流的时候,大家意见也不统一。”
  “您去电视台了吗?”
  “等我知道的时候,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
  “噢。后来有人来找麻烦吗?”
  “现在反正又有人来调查法轮功了。我们炼功的时候,有人在照相,还有单位找谈话的。”
  “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儿,谁爱查谁就查吧。明天早上还有集体炼功吗?”
  “还有啊,你去吗?”
  “我去,”我停顿了一下说,“就是去电视台这事儿吧,……,我还得再想想。”

  我回到单位开始上班。因为我平时一直是自己看书炼功,日子倒是过得颇为平静。部门经理为工作方便,给我配备了一台当时最好的笔记本电脑和一部手机,并将我提升为业务部经理,除了负责与德国接口外,让我同时负责一些与中国电信的技术接口工作。
  跟张璐一起去欧洲旅行的胶卷都冲洗出来了,一共有三、四百张。其中有十几张是张璐在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照的。当时,我们在圣马可广场花一千里拉(意大利货币单位,大概两千里拉相当于一美元)买了一包玉米粒儿。圣马可广场有许多鸽子,一点儿也不怕人,如果你手上托着玉米粒儿的话,鸽子就会站在你的手上吃。
  我看着那些张璐喂鸽子的照片,对她说,“天仙化人。璐璐,你可得好好修,千万不能流落凡间。”

  我把在德国公司打的私人电话费用统计了一下,找了个星期六和张璐一起去将那笔钱捐给了希望工程。
  那年夏天的时候,长江洪水泛滥,只要在北京,我每天晚上都和张璐守在电视旁,看惊心动魄的抗洪报道。在出差的时候,我经常从飞机上看到脚下是一片泽国。各个地方都在为抗洪救灾募集善款,我交给公司工会700元钱。

  在我回国后不久,国内开始给学员放映李洪志大师在各地讲法的录像。那一年,大师在纽约,法兰克福,新加坡,长春和日内瓦公开讲法。其中在新加坡的讲法打开了我原来未能意识到的思想框框,使我对北京电视台事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大师说:“你们圆容法首先就是要做一个好人。大家在做好人的同时就已经是在圆容法了。……如果我们都做得不好,那么肯定会给大法抹黑,……有人讲,我们要维护法,要护法呀;别人说我们不好了我们怎么去对待。特别是有人对我们大法进行诽谤,或者是对我们不公的时候,我们很多人心里往往是愤愤不平,要采取什么手段针对他。他对我们不好,我们也要同样这样对待他,那我们就等于混同于常人,也就和他一样了。
  “其实我告诉大家,维护法不等于是暴力。善恶两面在人的本身同时存在。我们排除恶的一面,只用善的一面来维护法。别人说我们不好,我们可以叫他明白我们怎么好,跟他讲道理,完全用善的一面。往往常人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他就想要采取什么负的一面的办法,那么就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啊,或者是采取什么暴力啊,对于我们来说这都不行。我经常讲一句话,如果一个人没有自己的任何观念,不站在个人的利益角度上作为出发点,真心为别人好,给别人讲出他的不足,或者是告诉他什么样是对的,他会被感动得流泪。……我们有许多人给一些社会中不同的政府职能部门讲我们的道理,我说这是个好事。如果他听进去了,他很可能就成为好人的一员了,就怕他不听。如果他们真的想了解我们的法,只要他去看书,只要他看了法,他真正地去了解了,那么他就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了。往往说我们不好的人都是没有了解我们,不了解我们的人。我们一切都是公开的,没有任何怕见人的东西,……
  “从另外一方面讲,我们的法在常人社会中传,所遭受那些不了解我们的人和部门随便地攻击,或者是对我们随便下一些个定义,或者是对我们采取一些个很不像样的手段,我想这些问题我们自己也要从自己的一方面来看一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我们自己或者是我们的辅导站,炼功点,或者是我们某些学员做得不够呢?”
  修炼的事情就是如此玄妙,有许多东西其实本来是应该可以意识到的,但是我就是没有往更深了想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