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6/2002

《出尘》第五章

第五章

  二月十一日。董浩回国的日子。
  我除了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给张璐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外,再也没有和她联系。我们都在一天天长大,她的男友已经回国和她团聚,我想我该慢慢淡出她的生活了。
  过年这几天,我除了去亲戚家,就是在家里看李洪志师父九四年年底在广州讲法的录像带。
  大年初五的早上,我刚刚炼完功,正准备吃早饭。张璐打电话过来,在电话的另一端,她泣不成声,让我赶紧过去一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下电话开始穿衣服。
  妈妈说,“吃了早饭再走吧,什么事这么急?”
  “不吃了,”我一边说一边穿鞋。
  “吃一点儿,也不差这一两分钟,”妈妈把半碗粥端到我面前。我站在门口,两三口就喝完了,然后对妈妈说,“中午吃饭不用等我了。”
  我跑出家门,打了辆出租车去张璐家。

  “叔叔,阿姨,过年好,”我在门口看到了张璐的父母,“张璐在家吗?”
  “好象在,早上吃完饭就回房间了,一直没再出来,”她爸爸说。
  我敲了敲她的房门。“张璐,是我,杨帆。”
  “进来吧,”她在屋里说。
  我进了屋,随手关上门,看见她正坐在床上,眼睛还红红的。
  “怎么啦?”看她哭,我非常心疼。
  “你知道怎么才能去日本吗?”她一说话,眼泪又流下来了。
  “去日本好象不难,也不用什么语言考试,可以到了那儿再学语言。就是要有钱或者有人担保才能去,而且那边打工很苦。董浩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这次回来只和我联系过两次。打他回来起,我就一直在家里等他,初二的时候才来了个电话,听起来他好象很累。昨天和他,他表弟,还有他表弟的女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他对我也冷冷的。”
  “你没问问他怎么回事吗?”
  “我问了问他表弟,是不是董浩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他说没有。董浩今年就毕业了,他说到时候他不打算回国发展。”
  “他没说让你办去日本的手续,是吗?”
  “我觉得他现在感觉很怪。他表弟说他在日本吃了好多苦,拼命打工上学。现在好不容易要毕业了,原来去日本时借的钱也都还了,可是好象经过这四年磨练,人也变了一个人一样。我知道在日本立足很难,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要是有什么办法,我就自己去日本,也能照顾照顾他,我不怕吃苦。”
  “既然是男女朋友,也没什么添不添麻烦的事儿。你应该问问他到底怎么打算你们俩这事儿的,他不是说还要带你去富士山滑雪吗?”
  张璐没有说话,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流。
  “别瞎想了,”我拿了条毛巾给她,“你还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呢,就在这儿哭。没准儿他在那边房子都给你们俩租好了。还是问问他再说吧。你要是缺钱,我倒是可以借给你,只是工作这两年攒的钱不多,大概只能换两千美金,可以都给你。”
  张璐哭了一阵,默默地坐在那里。
  “今天董浩没和你联系吗?”我问她。
  “他好象去天津他爷爷那里了,得后天才能回来,”张璐说。
  “你别在家闷着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自己再憋坏了,我带你去什刹海滑冰吧。”
  张璐摇摇头,“我现在有点儿怕我这腿再摔着,你自己去吧。”
  “那咱们去打保龄球吧,你不是挺爱玩儿保龄的吗?”
  张璐没说话。
  “我到客厅等你,你快点儿换衣服啊,”我看张璐不反对就出了她房间。
  客厅里空无一人,张璐的父母好象和她家来的亲戚一起出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想到。“《红楼梦》里说‘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只可惜人陷在情中的时候痛苦得无法自拔。张璐这样平时乐观坚强的人,腿摔折的时候都能忍着,遇到感情问题就如此脆弱。想起自己当年去普陀山时的心情,不也是一样吗?《转法轮》里说‘常人就是为情活着’,可谓要言不凡。”
  张璐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间对我说,“走吧。”
  我们来到街上,外面很暖和,“今天还真没法滑冰,没准儿什刹海的冰都化了,”我一边对张璐说一边拦了辆出租车,“去丽都饭店。”

  晚上,我请张璐在丽都对面的一家川菜馆吃饭。负责点菜的小姐向我推荐她们厨师的招牌菜“干烧鱼。”
  “都是用活鱼做的吗?”我问小姐。
  “当然了,都是活鱼。我们会捞出来给你看,当面称重量的,”小姐说。
  “活鱼就算了。有没有刚刚死的?”我问。
  “我给你过去看看,”小姐跑到鱼缸边看了看,又跑回来说“有两条,大的大概有一斤半,小的有一斤。”
  “那就来小的吧,”张璐说,“咱们俩一斤的鱼足够了。”
  我们又随意点了两个别的菜,小姐退了下去。
  “干嘛不能点活鱼?”张璐问我。
  “法轮功要求的,修炼人不能杀生。”我说。
  “可是你们却吃荤,是吗?”张璐问我。
  “你注意没有,‘荤’这个字是‘草’字头。过去的荤不是指肉。你看过《西游记》吧。猪八戒为什么叫八戒呢,其实就是戒五荤三厌这八种东西,加在一起就是八戒。这里的五荤是指蒜和洋葱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指肉。”
  “那和尚为什么现在把肉当作荤呢?”
  “这涉及修炼的问题,一两句话可说不清。关于修炼人不许杀生和怎么对待吃肉的问题在《转法轮》上讲过,你得自己去看。其实和尚出家也是为了修炼,只不过他们是按照佛教的修炼方法在修行。佛教有佛教的戒律,法轮功有法轮功的要求。但是不过无论哪一种真正的修炼方法,都要去掉人在这个世间的各种执着。”
  “那什么是执着呢?”
  “我说说我的认识啊,真正的东西还得你自己看《转法轮》。人执着的东西很多,比如名,比如利,还有,嗯……比如情。”
  “名利心是不好,我最讨厌那种摆谱的,我这人有时候挺虚荣的,虚荣心一上来,就象变个人,事后想想自己当时也挺丑陋的,这名利之心是该去掉,也容易去,可情去掉了,生活多没意思啊。人情味,人情味,人要没有情,还为什么活着?”
  “其实你现在觉得名利心好去,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那么大的名利考验。当然师父也说过,大概意思就是我们这一法门就是在普通的人群中修炼,不会因为修炼而在物质上真正失去什么。不怕当官发财,但是得去掉那些心。所以你看这些炼功的人,我们有我们各自的工作,也有政府官员,也有开公司当老板的,干什么的都有。只不过他们在工作或经商的时候,心态很正,不会因为执着于钱财职位去搞坑蒙拐骗、歪门邪道的东西。那他们能挣钱就挣,能当官儿就当,他们心里没有把钱和地位看得那么重时,就等于把这两方面的执着心去了。” 我说。
  “那炼功去掉情,是不是还可以有家庭,至爱亲朋呢?”张璐问。
  “当然可以有家庭。”我说,“说到情,不是说去掉情,人和人就都横眉冷对了。这个师父在《转法轮》里也说过,‘我们在常人社会中修炼,孝敬父母、管教孩子都是应该的,在各种环境中都得对别人好,与人为善,何况你的亲人。’有的时候我也想,为什么爱情是小说或歌曲永恒的主题呢?我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当一个人真正爱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考虑都是从对方出发,完全是无私的付出,所以就美好。但是现在这样的爱情不多了,有的完全是为满足名、利、色欲,还有的付出一点就想回报,吃了亏就委屈得不行,甚至引发仇恨。”
  我抬头直视着张璐的眼睛,接着说:“其实人和人之间无私的关怀才是美好的。就象师父说的,‘对谁也一样,对父母、对儿女都好,处处考虑别人,这个心就不是自私的了’。有的男人或女人占有欲很强,把对方当作是自己的财产,对方对另外的人好一点就受不了,这就是妒嫉。因为他们好象美其名曰是出于‘爱’,其实是出于私心。有了私心就不美好了。人甚至还可能为了私心干坏事,伤害他人的利益。西方讲博爱,东方讲慈悲,《礼记》上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学了《转法轮》再看这些话,觉得它们虽然不是一脉相承,但是一理相通,也一目了然。”
  张璐有些憧憬地说,“如果每个人都象你们老师说的‘处处考虑别人’那多好啊,人和人之间就不会互相伤害了。”
  “对呀。如果人都能去掉私心,社会就会变得象《礼记》上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
  “现在这个社会……”,张璐说,“咱们也就是憧憬憧憬。”
  “张璐,我跟你说,”我喝了口茶,“我这次去欧洲,走了大概将近10个国家。欧洲社会虽然达不到刚才我和你说的那样,但是人和人之间关系还是很友善的。我们在那边玩儿的时候,有人看到我们在看地图,就主动走过来问‘我能帮助你吗?’有时候,碰到有的人英文不是很好,连比划带说看你还不明白,那真是恨不能带着你走。我们与他们之间都毫无戒心。这就不象中国,你一问他‘要帮忙儿吗?’对方就充满怀疑地看着你,心说‘这小子指不定想怎么骗我钱呢’。”
  张璐笑了,说“我想起一事儿。今年夏天我在前门那儿,看几个外地模样的人在看地图,我就过去问‘你们去哪’?他们看了我一眼没人说话,等我走过去了,听见一个人跟另外的人说,‘不知道她是跑哪趟线的’。”
  “拿你当旅游车导游了,是吧?”我也笑了笑说,“其实,欧洲人整体道德比较好是因为那里的人还保留着对神的信仰。一个人只要相信有神的存在,他知道做坏事逃不过神的眼睛,神会惩罚他,他就不敢做坏事了。中国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相信神,他觉得他做了坏事只要没被警察抓住就行,他就可以随意做坏事。其实神是真实存在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且人是不止这一生的,有的做了坏事那真是要吃很多苦去偿还,甚至下辈子转生后都一直过苦日子,受气,没钱,多灾多病的。”
  服务小姐开始上菜。
  “小姐,连饭一块儿上来吧,”张璐说完转过头来看我,“真的有轮回和来生吗?那也有前生了?”
  “嗯。现在人对于生命的认识是非常肤浅的。怎么说呢?”,我想了一下说:“你比如说,你为什么长得象你父母呢?那是因为在受精卵中包含了你父母全部的遗传信息。你想,一个人,这么复杂的生命,会看、会听、会哭、会笑等等,怎么会把全部信息放入一个肉眼看不到的细胞中呢?这是人能够认识到的,其实可能比细胞更小的人体成分中还包含着你这个人的全部信息呢!我记得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做大学物理试验,照激光全息照片,成像在一个玻璃片上。然后我们把玻璃打碎,无论打得多碎,随便拿一块碎片用原来的激光去照,都可以还原出完整被拍照物体的图片。 而人的生命就是非常玄妙的。表面上人死了,可能更微观的你并没有死。而那个微观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他就会转生。这可不是什么迷信。你听说过‘转世灵童’吧?”
  “是西藏高僧转世是吗?我好象在报纸上看过。”
  “对。前两年,好象是92年吧,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当时我正在上大学三年级,对神秘现象一直感兴趣,就到学校图书馆查了查相关的资料。西藏的宗教啊,有两支比较大。一个是黄教,最高僧人叫达赖,次高的叫班禅。一个是白教,最高僧人叫噶玛巴。解放军进西藏后,当时还是五十年代末,第十六世噶玛巴让琼利佩多杰离开西藏,流亡欧美各国,八一年在美国芝加哥圆寂。圆寂前,他留下一份遗嘱,规定他的转世灵童将在西藏东部草原“拉”字打头的地方出世,其父亲叫顿珠,母亲叫洛嘎,属相为猪、鼠或牛。十六世噶玛巴的弟子把他的遗嘱交给楚布寺,楚布寺又报告中国政府。后来楚布寺在中国政府支持下,按照遗嘱在西藏东部昌都地区昌都县的拉多乡找到了一对牧民夫妇,男的恰恰叫顿珠,女的恰恰叫洛嘎,他们有九个孩子,第八个是儿子,刚好属牛,生于1985年6月26日。后来经西藏佛教协会与中国佛教协会向国务院宗教局报告,获得批准。在1992年9月份,楚布寺举行了十七世噶玛巴的坐床典礼,这就是十七世噶玛巴伍金赤列多吉。”
  “你怎么把这个日子记得那么清楚?”张璐问。
  “因为和我的出生日期很接近啊,”我笑了一下说,“你想啊,为什么十六世噶玛巴圆寂前写的遗嘱那么详细,什么地方出生,父母的名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知道他来生转世的情况,他们管这个叫‘乘愿再来’。每一世的达赖,班禅还有噶玛巴转生的时候都要写这样的遗嘱。这可不是瞎编,一代代转世灵童都是这么找到的。其实,不只是他们,一般的人都要轮回转生,只不过,一般人不知道下辈子的事儿而已。”
  “象你说的达赖,班禅还有噶玛巴怎么能知道呢?”张璐问道。
  “他们修炼有素呗。而且他们转生是因为还有使命,这个和一般人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他们修炼有素呢?你又没有接触过他们,知道他们什么样啊?”
  “你听说过‘虹化’吗?”
  “没有。”
  “我知道啊,只有修炼非常有成就的僧人,在圆寂后才会虹化,而且只有藏传佛教才讲虹化。就是一股红光,整个身体就化没了,藏传佛教的创教人莲花生大师就是这样的。还有的不能全部化掉,会剩下一个身体,长得跟本人一样,但是是缩小的。十六世噶玛巴圆寂后虹化,剩下的身体只有一个婴儿大小,然后被当地僧人放入一个塔中。”
  “真的吗?”
  “真的。西藏虹化的喇嘛很多,那边很多的塔都是供奉虹化后的喇嘛的身体的。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去西藏可以自己去看看。”
  张璐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吃菜呀,”我对张璐说,“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觉得……”张璐欲言又止。
  “真的,张璐。我看了《转法轮》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你要是知道生命的真正意义,很多事情就不会看得那么重,那么难过了。”
  吃完了饭,我和张璐出了门。我叫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家。“别想得太多,”我安慰张璐说,“你还是问问董浩到底怎么想的吧。”
  “我好多了,”张璐说,“谢谢你。”
  “什么时候你这么客气起来了?”
  “真的谢谢你,你安慰人的方法很特别,”张璐认真地说。
※※※
  新年过去了。我回到公司上班,节日的气氛还没有散去,工作的节奏懒懒散散。因为客户仍然都在家过年,培训中心整天没什么事儿。我除了上网联系学校,发发email,每天都在各个办公室串来串去地聊天。
  那天之后,我就没再和张璐联系。说实话,我也一直惦记着她到底怎么样了。一方面是她和董浩的关系问题,另一方面,我不知道那次谈完后,她是否会去读一读《转法轮》。我发现我好象更关心后者。
  星期三晚上,我突然感觉心里很烦躁,就打电话到张璐家。她家里人说她出去了,让我晚些时候再打。我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把几十个台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只好把电视关了。又拿起平时爱不释手的《东周列国志》,看了20多分钟好象不知所云。我估计李杰也该过完年从洛阳回来了,就给李杰打了个电话。
  “喂,李杰吗?我,杨帆。”
  “嗨,你好!春节过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是去几个亲戚家里走了走?你呢?”
  “哇,我这次回家可真过瘾。我好几个高中同学都学会开车了。春节的时候找了一切诺基,我们一起去了趟少林寺。我还摸了摸那车。”
  “是吗?少林寺离你们那儿挺近的,是吧?好玩儿吗?”
  “少林寺我以前去过好多回,就是觉得开车挺过瘾的。我想最近去学一下车。哎,对了,你和张璐怎么样了?”
  “还那样,你总是很关心我们俩嘛。”
  “也没有。我今天在人大附近看见她了。”
  “你没和她打招呼?”
  “没有,她和另外一个男的在一起,好象是她同学。离着我挺远,我就没过去。”
  “噢,是吗?那会儿是几点?”
  “大概是7点多吧。你放假没和她一块儿玩儿?”
  “只见过一次,”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就说,“你要是什么时候报名学车就叫上我。”
  “好啊,也就这两天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放下电话的时候已经是9点多了。虽然我觉得张璐跟她朋友出去玩儿,可能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但还是往她家里打了个电话。出乎意料地是,张璐竟然在家。
  “喂,你好!”张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好。我是杨帆。你好吗?”
  她在电话那边没有说话,我听到她抽噎的声音。
  “别哭啦,”我柔声说,“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你别过来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想自己呆会儿。”
  我们俩都没说话,大概过了半分钟,我说,“我还是过去吧,你别自己憋着想,再想出病来。”
  她没有说话。
  我匆匆穿衣服穿鞋,叫出租车直奔她家。

  屋里黑着灯,借着窗外的路灯,我看到她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眼睛又红又肿,仍然在不停地流泪。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找了盘磁带放在录音机中,将音量调到刚刚可以听见。那是在她腿折了以后,我给她录的一盘音乐,整整一盘都是萨克斯风演奏的《回家》。
  轻柔的音乐响起,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坐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录音机自动翻转到另外一面。她的眼泪渐渐停了。
  我从她手里拿过来擦眼泪的毛巾,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说,“还记得这个曲子吗?当时你腿折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但是现在你可以欢蹦乱跳地爬山,游泳。人生中会遇到很多艰难,都会过去的。就象歌里唱的‘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别陷在回忆里,往前看看就好了。”
  张璐沉默了一会儿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好吧,”我站起身来,“明天你还去上班吗?”
  张璐点点头。
  “你早点休息,”我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想能拥抱她一下。
  我轻轻地带上房门,走到外面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天上繁星点点,都市灯火阑珊。

  第二天上午上班的时候,李杰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刚刚四处问了一下,龙泉驾校当天截止招生,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一看。我跟公司请了假,回到宿舍一打电话,发现必须要找单位挂靠才能报名。既然已经请了假,索性就不去上班了。我离开公司,换了两次小巴,在六部口下了车。
  北京音乐厅的广告牌上写着当天晚上有奥地利假日乐队来京演出。我来晚了,门票早已卖光。门口有五六个倒票的人,我花了300块钱从他们手里买了两张相对靠中间一些的票。然后给张璐打电话。

  音乐厅气氛很好,乐队的演奏荡气回肠。最后,乐队的指挥请中国爱乐乐团的演奏家和他们一起演奏贝多芬的《土耳其进行曲》。曲调欢快流畅,乐曲的主题简洁而极其节奏化。八分音符均整一贯的节奏,加上十六分音符来提高活泼感,全曲表现出一种带有童贞般的单纯。最后,乐团指挥索性从观众席的第一排抱上来一个11、2岁的孩子,那个孩子穿着衬衫马甲,颇有指挥风度,他站在指挥的位置上,拍子打得有板有眼。真正的指挥带着他的乐队人马,一边演奏一边从舞台上下来绕场一周,台上仅仅剩下中国的演奏家们。全体观众起立鼓掌,场面热烈而愉快。
  我和张璐从音乐厅出来,嘴角都挂着笑意。
  “那个指挥的孩子真逗,”我说。
  “最后他谢幕时还挺有风度的,”张璐也微笑着说。
  我们过了马路,我伸手要拦出租车,张璐说,“时间还早,咱们走回去吧。”
  “好啊。”
  我们默默地往西走了五分钟。张璐忽然问我:“你说人的一生真的都是定好的吗?”
  “是啊,”我开始努力思考怎么解释清楚这件事。
  “说起来挺怪的,”张璐开口说到,“昨天我简直痛不欲生,今天好多了。”
  “你们俩……,”我想尽量找到一个温和一些的词,免得刺伤她。
  “完了,”她说,“所以我觉得非常怪。昨天下午我就和他出去了,感觉还挺好的。晚上吃完饭我和他去逛双安商场,我问他到底以后怎么打算。”
  我转过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张璐。
  “他说他现在觉得跟我三年多没在一起很生疏,而且直言不讳地说在他打算中根本就没有考虑我?”
  “你没问问他为什么?你付出那么多,有权知道原因。”
  “我没问他,转身就跑了,他也没来追我。我回家后伤心得不行。”
  “你还打算去问问他怎么回事吗?”
  “算了吧。他今天早上就回日本了,临走也没再给我打电话。我就算白等了他三年,”张璐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走得这么急,”我说道。
  “这次回来,他本来就是还钱的,顺便看看这些亲戚朋友。临毕业前,可能趁寒假还要回日本找找工作。”
  “嗯。你就别想这个事儿了。李杰说要和我一块儿去学车,等我们拿了本子,到时候咱们一块儿租车出去玩儿吧。北京周围你想去哪儿都成,外地也可以考虑。你不是总说我是一个特好的老师吗?到时候我教你开车好不好?”
  张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我和李杰很快在公安大学驾校报了名,三月份开学开始上交规,四月份正式学习驾驶。公安大学当时用的车都是老解放,就是雷峰开的那种圆鼻子大货车,不带同步器,减档的时候必须轰一脚油门,要不然不是挂不上档,就是挂档的时候打齿轮儿。我和李杰都算是开车比较灵的,他比较擅长走障碍,我的加减档在全车八个学员中无出其右者。
  联系美国留学的事一直很不顺利,所有同意录取我的学校都不给我奖学金。我因为找不到经济担保,干脆就放弃了。
  那时候,在中关村攒电脑的人已经赚不到什么钱。李杰学完了车,就找了一家大的通信公司,南下深圳。

  七月的一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看见爸爸正趴在窗户上往他们每天炼功的小花园儿那边看。
  “你看什么呢?”我问爸爸。
  “我看看那个照相的来没来,”爸爸说。
  “照相的?”我觉得爸爸的话很奇怪。
  “你平时都是自己炼功,所以不知道,”爸爸转过身来说,“六月份的时候,《光明日报》上登了一篇强烈反对法轮功的文章,说法轮功是伪科学,还说《转法轮》一书是在宣扬迷信。这个月,新闻出版署向全国各地发了个通知,现在在收缴封存《中国法轮功》等五种书。”
  “谁吃饱了撑的,在这儿捣乱。老百姓又不是二百五。再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舆论批判这一套,甭理他就完了。”
  “你不知道,”爸爸说,“现在我们在外面炼功的时候就有人来照相。你没经过文革是不知道,国家正在调查法轮功。”
  “那你们现在早晚还都出去炼吗?”
  “当然了,”爸妈说。
  “要说炼功以前没准儿还干过什么坏事,得藏着掖着。这回炼了法轮功,还真就开始光明正大了。真要查出来咱们这些人什么样,就让公安佩服去吧。” 我说。
  过了两个月,估计公安确实查不出什么问题,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我有时周末也和爸爸妈妈一块儿出去炼功,倒也没感到什么威胁。

  张璐和我经常保持联系,我学车的时候常去她家里蹭饭。她因为是走读,最后一个学期仍然在那家法国通信公司兼职工作。我有时候给她讲一些通信上的知识。最后她的毕业论文也是和我商量着写的,虽然我专业不是学服装的,但是到北图查了一堆资料后,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
  毕业以后,张璐直接就进了那家法国公司工作,老板对她非常器重,经常带她出入一些重要场合,由她负责做商务谈判和宴会的翻译。我在七月份的时候,调到销售部做技术支持。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出一次差,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但是,每逢周末我都回到北京。那一段时间,我们俩都很有钱,经常租车到北京郊区游山玩水。
  我仍然每天坚持炼功和读《转法轮》,无论多忙都从不间断。有时候,我也和张璐讲一些修炼大法的心得体会,她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她却仍然不自己去看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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