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2002

《出尘》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我坐在电脑前,想起了莎士比亚的这句名言。小麦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死者叫赵金华,女,42岁,山东省招远市张星镇人,在当地有口皆碑。9月27日赵金华去地里干活时被镇上的派出所抓走,因不肯放弃对法轮功的信仰而遭到电击、体罚和其他酷刑,10天后被迫害致死。
  
  璐璐正在隔壁的房间中静静地打坐。我关掉了计算机,走到沙发前仰面躺下,眼睛凝望着天花板。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手表走动的滴答声。我感到我总是低估当局镇压的决心,从7.20的诬蔑宣传,到对上访功友进行拘留甚至劳教,最终将人活活打死,似乎政府在发现铁血镇压无法改变弟子的信仰后,已经决定不惜通过消灭我们的肉体来消灭我们的精神。
  “你在想什么?”璐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璐璐,”我坐起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说,“刚才咱们在和李杰吃饭的时候,我接了个电话,是小麦打过来的,她说有一个功友被打死了。”
  璐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我接着说道“因为我不太肯定,刚才在出租车上说话又不方便,所以我就没告诉你。刚才你在炼功的时候,我到明慧上确认了一下,是真的。”
  璐璐愣了好半天,才说“你刚才就在想这事儿,是吗?”
  “嗯。”我走到书柜前,指着我和璐璐在罗马的一张合影说,“你还记得吗,98年我们在罗马的时候去的那个竞技场,那是罗马皇帝迫害基督徒的地方。耶稣死后三百多年内,多少基督徒被火烧,刀砍,钉十字架,乃至在竞技场被狮虎吞噬,他们在用鲜血维护他们的信仰。佛教在南北朝时刚刚传入中国,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即大杀境内僧尼;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前,孔子门徒有‘焚书坑儒’之祸。过去我总认为历史中都是值得我感慨凭吊的故事,没想到今天竟然重演了。”
  璐璐打了个冷战,我伸出手搂住了她。“璐璐,在7.20刚过的时候,我还觉得当局奈何不得我们,最多把我们扔到监狱里关几天,这么多炼功的功友,他们也抓不完、关不完,今天的事情让我觉得他们已经把刀磨得雪亮了。”
  我看了一眼璐璐,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怒与无助。我继续说,“如果我们不想对政府的造谣和杀戮坐视不管的话,今后的道路就会充满艰险。具体怎么去做我现在还想不好,” 我伸出手指弹着自己的脑袋,说“我有心把咱们的真实情况讲给同事朋友,想想咱们认识的人好几百,甚至上千,简直不知从何做起。”
  “这样是不是太慢了?”璐璐有些茫然地问。
  “是啊。”我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咱们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

※※※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璐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手捧《转法轮》在窗户边专心地诵读。看到我起来,她嫣然一笑。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就问她“怎么这么高兴。”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她把一枚书签夹在她正在阅读的地方,合上了书。“你当初为什么修炼的?”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璐璐走到床边坐下,说“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不敢说事业、学业有成,但至少说得过去;身体也不错;家庭关系很和睦,同事关系也很好;象你那么熟悉历史和哲学,精神也不空虚;那你修炼是为了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想……嗯,好象当初开始修炼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李老师讲得好,觉得‘真善忍’好,就开始修炼了。”
  “对。”璐璐说,“刚才我看书的时候想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一个人追随‘真善忍’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人本来就应该这么活着。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的人是不可能再放弃他的信仰的。这就是为什么赵金华宁可被打死也不屈服的原因。你给我讲过的一句话,是布鲁诺被判处火刑前说的,‘在真理面前,我半步也不会退让’!我相信其他功友都和我们一样,会坚持下去的。”
  “是啊,”我坐了起来,“我们真理在握,真正害怕的应该是那些造谣的人。布鲁诺在听到对他的火刑判决的时候,还说过‘你们宣读判决时所怀的恐惧,比我听到判决时心里的恐惧还要多!’我们别多想了,只管去做吧。”
  “老公,早上我看书前还在想,你说的告诉同事和朋友关于法轮功的办法是不是太慢了,后来觉得这就象练气功治病一样。气功的动作都很慢,不象西医又是化疗又是打针的,但是效果却比西医要好,好多西医治不好的病气功不但能治而且没有副作用,是因为它还有背后的原因。所以咱们就用纯净的心去做,自然会结出好的结果的。”
  
※※※
  
  我开始着手整理明慧网上的文章,按照科学,健身,提升道德,残酷迫害和海外声援这五大类对文章进行分类,然后用打印机打印出来寄给我有地址的朋友,我只想告诉他们,政府的宣传跟法轮功的真实情况南辕北辙,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为了安全起见,我在信中只字未题我的名字和住址,连信封上的地址都是打印的。在向信封上粘贴地址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避免我的指纹留在上面。暂时我没有打算立刻和身边的同事讲真相,因为我觉得他们从我的身上已经看到了法轮功的追随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我从北京电信开会回来,在上电梯的时候碰到了一位中年男子,他脸颊有些削瘦,中等身材,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
  我并不认识他。
  “你好,”他主动和我打招呼,同时伸出手来,“你是杨帆,是吗?”
  “对。”我和他握了握手,“您是……?”
  “我叫李岩,”他微笑着说,“刚进公司不到一个月,现在在市场部。”
  “啊,”我答应了一声,“现在让你分管哪个省?”
  “暂时还没定。我原来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做,听说咱们公司想打开出口市场,就应聘过来了。”
  “是吗?”我们一起在四楼下了电梯,“出口的局面一直没打开,一方面国内市场现在太火,再就是缺少熟悉进出口的人才,你正好过来一显身手。”
  “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忙,很多人跟我说你英语和技术都很好。” 李岩说。
  “哪里,”我客气了一下,“公司很多人都不错。再见啊。”我走到走廊拐弯的地方说。
  回到办公室,我刚坐下一会儿,陈英就走进来说,“刚才我去秘书那儿领工资条儿,看到高总,他让你过去一下。张经理也在那儿。”
  “工资条儿?”站在一边弯腰看文件的刘颖直起身来,“我的在哪儿呢?”
  “啊,刘颖!”我一边站起身一边说,“位高权重责任轻,钱多事少离家近,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讨厌!” 刘颖跑到陈英那里找工资条儿,“杨帆的工资条儿我没收了啊。”
  “你替我保管着吧,反正钱已经进我帐户了,”我一边笑一边走出办公室。
  
  高总的办公室里坐着七、八个人,除了我们销售部的几个人以外,还有商务部经理刘琪和研发部总经理杨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摞纸在静静地看。我一个个和他们点头打招呼,刚才在电梯里碰到的李岩也在。高总坐在他黑色的皮椅上,抿着嘴。他每次做大决定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看到我进来,他朝桌子边的一个空位子上指了一下,示意我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摞纸说,“你看一下,孟加拉的询价书。”
  我把纸放在桌子上,一面看第一页一面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儿。
  
  “这次孟方的询价要求交钥匙工程,”张斌先打破了沉默。“研发部能不能按照他们的要求对软件作适应性修改?”
  “软件修改应该没什么问题,”杨昆一边翻着询价书一边说,“只要那边把互联互通的协议规范拿过来,估计我们部在半年之内可以把软件做完。不过他这里提到的无线通信和数据通信方面的产品目前公司没有,如果我们接这个合同的话,只能到外面去找分包商,这个做起来比较困难一些。”
  刘琪在计算器上算了一会儿,接过话说,“商务方面可能也有问题,初步估算设备离岸价大概接近一亿美元,加上那边要提供20年还款的买方信贷,总合同价格会超过两亿美元。公司如果要做的话,等于把整个公司都抵押给银行了,风险太大。”
  “不知道孟方的信誉怎么样?”张斌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他们的信誉等级还可以,”李岩往前探了一下身子,“我已经到银行查过了。”
  “这么大的合同,我们对对方的情况基本上没什么了解。询价书里提的技术要求比较含糊,”我一边拿笔把询价书上的一些条款划出来一边说,“如果我们答应下来却技术上做不到的话,他们拒绝付款就麻烦了。而且我看他们这意思,如果他们现有网络的传输容量不够的话,我们还要负责一些土建工作,这方面公司不知道谁能胜任这种市政规划。”
  高总微微皱起眉头,拿起询价书翻了两下又放下,“银行担保的问题我们尽量想办法解决,”然后转头看着张斌说,“你觉得你们能不能拿出一个可行的网络规划方案?”
  我和张斌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怀疑的神色。
  “网络方案很难做,公司的产品不全,如果接下来这个合同的话,我们只能作为一个系统集成商的角色,尽量使用咱们公司的产品,但是许多产品需要分包出去。分包出去的部分,我们肯定没有办法做规划,即使是我们现有的产品,因为孟方现在提的要求太笼统,既没有达卡的地图也没有他们网络现状的信息,目前不可能拿出一个方案来,”张斌说。
  “最终这些设备都得连接起来,我们对别人设备的接口类型和协议都不清楚。更何况还有土建的规划,我感觉如果做方案的话,最好让哪个规划设计院来做,而且我们还要做一些现场勘查工作,”我说。
  高总看了一眼表,“总裁下午四点回公司,我们和他商量一下。明天下午,孟方会过来一个代理,我们必须尽快做决定。”

※※※

  10月24日,星期日。
  早上5:30的时候我被闹钟叫醒,回头看看璐璐仍处于梦乡之中,弯弯的眉毛微微皱着。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揉了揉她微蹙的眉峰。她翻了个身,眉头舒展开来,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们开始给朋友寄有关法轮功的真相材料后,哪怕是每天去上班,我也都会有些担心是否当天还可以平安地回来与璐璐相见。
  我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客厅中,打开了音响,把音乐的声音调整到我刚刚可以听得见,然后开始打坐。悠扬的音乐声让我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我把盘着的双腿散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璐璐正把我的旅行箱打开,一件一件地帮我整理出差的行李。
  “你只带了三件衬衫?”她问我。
  “我身上还穿一件。”
  “再带一件吧,你不是要去一个多礼拜吗?”
  “嗯。我觉得衬衫已经够用了,应该多带几件T恤,南亚国家嘛。”我走到她背后抱住她说,“璐璐,这个礼拜老公不在家,你就回家住吧,爸妈还能照顾照顾你。我问了一下代理,那边打电话不方便,但是可以上网,我会每天给你发email的。”
  “好。”她答应了一声,“我想这两天去把你考GRE的时间往后推迟半个月,你现在整天忙公司里的事儿,也没什么时间复习。”
  “行啊,不过最多也只能推半个月,否则就赶不上那边学校申请的截止日期了。”我想了想说,“我估计到那边不会很忙,许多工作都要规划设计院的人去做,到时候我抓紧时间背单词就是了。”
  璐璐站起身来,走到卧室拿给我十几个封装了法轮功真相内容的信封说,“你在新加坡转飞机的时候找个邮局把它们都寄了吧,从那儿寄更安全一些。”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我的电脑包往里放。
  “放我箱子里吧,”我赶紧说,“电脑出海关的时候要报关,还是箱子里安全一些。”
  “我去给你弄点早饭,”璐璐眼睛看着我,身子却没有动。
  “不用了。飞机上肯定供早点,”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停了一下,我说,“这两天我不在家,你就暂时先别往外寄信了,做事情的时候当心一点。”
  璐璐弯下腰,慢慢地把旅行箱的拉锁拉上。我抬手看了一眼表,“差不多了,司机可能已经到楼下了。”
  璐璐送我到了门口,看得出来她很舍不得我走。
  “笑一下,老婆。”我说,“我到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给你买回来。”
  “孟加拉有什么特产吗?”璐璐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好像没有。我去他们使馆签证的时候,看介绍说他们的特产除了孟加拉虎,就是堵洪水的一种大麻袋。”我笑着说,“老虎就算了,家里已经有一只了。”
  璐璐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儿,拖着长音儿说,“璐璐是乖乖虎。”
  “到时候老公买两条麻袋回来,把璐璐变小了装里面,到哪儿都带着。”我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

※※※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降落在新加坡机场,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北京的时候,我总是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挥之不去。一旦离开那里,这种压力就会缓解。
  这次出差一共有四个人和我同行,除了李岩以外,还有北京规划设计院的三个人。一个姓马,是一位中年妇女,规划院的副院长;一个姓杨,是个瘦瘦但很清秀的男子,三十岁刚刚出头;还有一位姓白,是个50多岁的老年男子,专门搞土建规划的总规划师。
  “咱们要在这儿等六个小时,是吗?”白总问。
  “对呀,”李岩说。“从新加坡转机就是比较麻烦,咱们还不能出机场。”
  “要是从曼谷转就好了,落地签证,还能睡一宿。”姓杨的工程师说。
  “那不得提前一天吗,” 李岩说,“下回咱们从那边走,这次走得太急了,昨晚上我准备资料都快到一点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走到宽敞的候机大厅中,找一个角落坐下。
  “我得睡会儿,” 白总说着从旅行箱前面拿出一块U形的塑料皮儿,用嘴往里吹气。一会儿就吹成了一个枕头。
  我们一边看一边笑,“刚才在飞机上干嘛不睡?”我问。
  “刚才不是看电影吗?”白总说,“现在正好午休时间。”
  李岩坐下后,在随身的包里掏出本书。
  一阵淡淡的香气传过来,一个衣着得体的漂亮女孩儿从我们面前经过,连白总都抬头注目了一下。
  我掏出手机给璐璐打了个简短的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到新加坡了,“没遇到什么麻烦。”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看到李岩在看着我笑,“刚出来6个小时就给媳妇儿打电话,你们俩够好的。”
  “啊,”我也笑了,“我刚结婚不久。你结婚了吗?”
  “我儿子都上小学了。”
  “这还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呢。”
  “我是属于看着比较年轻的那种,”李岩笑着说。
  “什么书?”我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问。
  “《金融市场与公司战略》”,他把书的封面亮给我看了一下。
  “你在学MBA?”我问。
  “对,在清华。”
  “你还真行,够有追求的,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开玩笑说。
  “学这个还挺有意思的,就是陪儿子玩儿的时间少了。”
  “陪媳妇儿的时间也少了,”我接着他的话说。
  “你现在是没孩子,”李岩说,“等有了孩子,媳妇儿就退居二线了。”
  聊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拉着拉杆箱说,“我到附近转转。”
  “箱子搁这儿吧,我帮你看着,”李岩说。
  “不用了,里面还有东西,可能一会儿要用。”我回答。
  我在附近一家银行换了一些新元,到机场的邮局寄走了那十几封信,然后拉着箱子进了旁边的一家网吧。
  自从政府开始镇压法轮功以后,文宣机构造了许多千奇百怪的谣言,诸如李洪志先生在中国拥有多少豪宅,多少辆奔驰、宝马云云,无非是要煽动人们的嫉妒心理。我父母家的炼功点上有一些人参加过李洪志先生亲自传功讲法的面授班,但是我仅仅是在周末集体炼功的时候才会见到他们,也没有机会听他们谈及李先生的故事。我曾经在电视录像上见过他在海外出席法轮功修炼者的心得交流会,每次他的穿着都非常得体,但绝无丝毫奢华的气息。
  在4.25事件过去后不久,李洪志先生在悉尼接受过外国媒体的采访,当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大家知道啊,有一亿人在学,我的压力也是大的,我有一点做不对,我对不起他们,因为我就是在教他们做好人,我首先必须是个好人,你们想象不到这种压力。”
  那天明慧网上登了一篇文章。一位老学员回忆了李洪志先生刚刚传法时所经历的艰辛。仅仅在1992年到1994年,大约两年半的时间里,李洪志先生在中国办了50多期传授班,每期传授班都为期9天左右。可以说,那时他奔波劳碌,几乎没有休息的机会。为了能够及时赶去开班,他经常连火车硬座都坐不上。累了,只能席地而坐;困了,就倚靠在座椅边或者车厢壁打个盹;饿了,方便面充饥。
  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心十分感慨。耶稣劝人行善,却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孔子教导仁义,却周游列国,绝粮陈蔡;释迦牟尼佛亲自带领僧人要饭,并受到外道诋毁;老子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匆匆而去。历史上大圣大觉,都曾为度化众生,吃尽辛苦。
  我静静地浏览着明慧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原来你在这儿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李岩正笑着站在我背后。
  他的笑容一下子有些收敛,因为他看到了明慧网上醒目的“法轮大法”几个字。显然他觉得因为窥探了我的隐私而有些尴尬。
  我把窗口关掉,站起身来,“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他若无其事地说,“想找个地方抽根烟,就转到这儿来了。”
  “到那边坐会儿吧,”我指了一下不远处人造假山旁的几把椅子。
  我和李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从人造假山上流下来的水汩汩地注入池中,我一边看着池水中的游鱼一边想先从中宣部制造的哪一个谣言谈起。
  “以前来过新加坡吗?”李岩先开口问道。
  “我是头一回来。九八年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来了,后来没走成。”
  “也是来出差?”
  “噢,那倒不是,新加坡有一个法轮功佛学会,当时要在这儿办一个修炼心得交流会。我本来是要来参加那个会的。”
  “新加坡还有法轮功的佛学会?”李岩说。很显然他是第一次听说国外也有人修炼法轮功。
  “对。我记不太清了,可能是九六年或九七年成立的吧。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好多人都想来开这个会。但是我们知道得晚了,最终没赶上。”
  “那你们来开会,费用谁出啊?”李岩有点好奇地问。
  “当然是我们自己。你可能听到一些政府的宣传,其实我们所有的费用都是自己承担。法轮功教功和这种会议的入场卷都是免费的,如果你愿意买法轮功的书籍和磁带呢,他们也只收成本,如果不愿买,可以直接到互联网上去下载。佛学会组织这样的会议根本就是一分钱不赚。”
  “我没具体听过政府什么宣传,平时我也没时间听,就知道在打击你们。我这不是在学工商管理吗,就对经济方面比较注意,”李岩顿了一下说,“佛学会他们怎么养活自己?”
  “他们应该都是和你我一样,每天要去哪个公司上班的。业馀时间组织大家一起练练功,搞搞这样的会议。注册一个佛学会,就算合法团体了。”
  “像新加坡有多少人练,你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佛学会也不知道。”看到李岩有些疑惑的表情,我进一步解释说,“因为佛学会里的人都是自愿给大家服务的,和一般学员没有什么上下级的关系。他们都不赚钱嘛,所以就不像一个公司的经理那样可以用人事关系,工资和福利待遇卡着别人,那别人听不听他们的,愿不愿意参加他们的活动也就是每个人自己说了算。佛学会也没有花名册,每年也不收会费,当然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炼了。”
  “那佛学会每年象举行会议租礼堂什么的,总得花钱呀?”
  “对。那就是由热心的学员从自己兜儿里掏的。”
  “这可不太符合经济规律,中国哪个寺院、道观不搞旅游,帮人做点法事什么的收点儿钱。连基督教还要募捐呢。产出总得大于投入,这个事儿才有的做。他们总得图点儿什么吧?”
  “我不是学经济的,不过我也想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一回。” 我想了想说,“拿一个人开饭馆打比方,按你说,他的产出必须大于投入,饭馆儿才开得下去,但是达到产出大于投入的途径却有两条。”
  “愿闻其详。”
  “第一种途径是老板以追求利润为唯一目的,比如说一道菜成本10块钱,他恨不得将价格定到1000元,但是他不能那么定,因为订那么高就没人来吃了,所以他只能比10块钱高一点,比如订了15块钱。那么顾客呢,他们以省钱为第一目的,恨不能白吃才过瘾。但是顾客知道如果每个人都白吃的话,老板就要饿死了,而且他们自己以后也就没地儿吃饭了,所以他们付的钱必须比成本价高一些,老板才能活下去,那么他们可能愿意出11块钱,双方讨价还价后,最终价格定在了12块上。这就是双方利益均衡的结果。”我看了一眼李岩问,“可行吧?”
  “现在都这样。那第二种途径是什么?”
  “第二种途径是老板和顾客都是高尚的人。老板考虑顾客赚钱也不容易,他觉得只要稍微自己赚一点,可以维持饭店的运营就可以了,那么一道成本10块钱的菜,他就把价格定到11元。而顾客呢,他们知道老板也很辛苦,愿意多付一些钱,比如说他们愿意出15块钱,双方商量后,最终价格也定在了12块上。这也可行吧?”
  “这就是理想社会,实际不可能。”
  “咱就先甭说可能不可能,你得承认第二种途径更让人活得舒服吧?这实际就反映出道德在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过去老字号都写‘童叟无欺,真不二价’,那就比较贴近第二种途径。虽然说现在是商品经济了,但是如果一个公司不想捞一笔就跑的话,信誉就非常重要。这可是无价的无形资产,而且积累起来还不容易。社会也是这样,一个国家信用好,和别的国家生意就好做。”
  “按你这么说,佛学会不是以赚钱为目的,宁可赔着钱也要把社会风气搞好了?”
  “不以赚钱为目的倒是真的。说到搞好社会风气呢,倒不完全是这个目的,但客观上有这个效果。如果追随‘真善忍’的人越来越多了,当然社会风气就变好了。因为法轮功讲‘真善忍’,这些人可能觉得这个原则很好,觉得引导人向善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儿,就愿意付出一些。”
  “说得真够高尚的,很难!”李岩身体往后靠了一下,有些怀疑地笑着摇摇头。
  我也笑了,“我倒不觉得难,慢慢也许人会认识到,做人就应该光明正大。这对他们非常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呢?我看现在好多人除了想赚钱就是想享受,什么社会风气、个人修养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无论是赚钱,还是享受都得有个好身体才行吧?做好人就是让身体好的一个好办法。”
  “我倒是也看过这样的文章,说做好人可以减少心理压力,有益健康什么的。”李岩同意地点点头。
  “也对。你们清华的校训这方面说得比较清楚。”
  “校训?你不是说那个什么锻炼身体,为祖国健康工作30年吧?”
  “不是这个。清华原来有个校训,叫‘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差不多,那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勉励我们自强不息。”
  我轻轻笑了一下,“这两句话是《易经》里的。比较费解的是‘君子以自强不息’。很多人都把它理解成‘君子当自强不息’,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那你说什么意思?”
  “‘以’在古文里是‘用’的意思。应该是‘君子以之自强不息’,就是君子用了它以后就会自强不息。这里的‘之’,就是‘天行健’。直接翻译过来就是,天道的运行是最健康的,君子通过顺应这种规律,使自己变得强壮,生生不息,而不是让君子埋头苦干不松劲儿的意思。这种处世之道,在古时候几乎人人都懂,老子不是也说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么说倒是有点道理,”李岩沉吟了一下问我,“那你怎么知道天道运行的规律是什么呢?”
  “我觉得每个人潜在地都知道。比如过去一个人在骂坏人的时候,会说这个人是‘畜生’,实际上隐含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背离了做人的规范的时候就不是人了。做人的规范,我相信是天定的,比如说仁、义、礼、智、信等等。人要真能做到这一点,可能身体就会很健康。如果能做得更好,就会超越人一般的健康程度,延年益寿还算是小层次了。所以你看涵养道德,在古人来说,是养生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我听你说来说去,好像法轮功还是挺好的嘛!”
  “对呀。‘真善忍’能不好吗?其实法轮功就是个人修炼。真正修炼是不看重个人名利地位的,只能是越来越无私,越来越与人为善。”
  “你说的修炼就是练你们的功吗?”
  “那倒不光是。我们说的炼功是‘火’ 字旁的那个炼,除了炼功还有磨炼的意思。除了‘炼’呢,还有一个‘修’,而且比‘炼’更重要。”
  “我不太明白,来给我讲讲,我也长长知识。”李岩显得很感兴趣地往前坐了一下。
  “这可是个很大的题目,从哪儿说起呢?”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远处,“中国的文明从轩辕黄帝开始,到现在差不多5000年了。道家管自己的学说叫做‘黄老之学’,其中‘黄’指黄帝,‘老’指老子。民间的一些传说,象张道陵、许旌阳等等这些天师,还有八仙什么的都是属于道家修炼修成的。现在管老子叫太上老君,道家都看他的《道德经》,好像老子是道教始祖。要从人这儿的历史算,轩辕皇帝还要早于老子。换句话说,从中华民族一进入文明就是道家修炼文化。道家文化一直延续着,到明朝的时候是个高潮。现在人们打的太极拳就是那时候武当山的张三丰道长创立的,也是道家一脉。”
  “你说的修炼就是修道成仙了,是吗?”
  “说对一半儿吧。除了修道,还有修佛,佛家是另一大修炼体系。创立佛教的是释迦牟尼佛,他出生的时候是印度的一个王子,当时正是咱们的春秋时期。南北朝的时候佛教开始传入中国,唐代的时候发展得非常快,玄奘和尚去印度取经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儿。后来佛教传入中国后发生了几次大的变化,现在汉地佛教和释迦牟尼传的佛法不太一样了。不过不管佛家还是道家修炼,虽然法门不同,但是修炼的过程中都要去人不好的思想,这是一切修炼方法的核心。”
  “你说的不好的思想就包括贪财,是吗?”
  “那也就是一方面吧,还有其他的,比如妒忌、虚荣、自私自利、挑拨是非等等。”
  “个人奋斗也算吗?”
  “嗨,个人奋斗,怎么说呢?现在生活状态就是这样,好像不奋斗也不行,不过真正人的生活应该是很恬淡的。如果人认为自己活着的目的本来不是为了在人中取得成就、过好日子发大财,而是要修养自己的品德,时时处处与人为善,最终达到……嗯,西方宗教叫去天国,东方叫返本归真,那么人的状态就比较正常了。”
  “那人不奋斗,社会不就没法发展了,哪会有现在的飞机、汽车、互联网啊?你不觉得这些东西给人提供了很多方便吗?”
  “是挺方便的,这个我也不否认,”我说,“历史有它的安排,人到了哪一步,应该造出什么,也都是安排好的,正常发展自然就会得到。怎么说呢?”我伸出手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下,“我记得《圣经》里记载了耶稣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你看地上的小鸟,不知道为自己建谷仓,也不知道积攒财富,天父尚且养活它,何况你们是人,在天父的眼里比小鸟不知道珍贵多少倍,你们努力行善,就是在往天上积攒自己的财富。我说的意思就是,人只要努力做好,该有什么东西自然就会有什么东西。就好像中国古代,小孩儿上学学的都是四书五经,但是该有四大发明就会有的,什么祖冲之、张衡、郭守敬、僧一行都会出生,科学也可以向前发展,关键是相不相信神的……”
  “你怎么又提基督教,那是又一个修炼体系吧?”李岩似乎没有注意我后面的话。
  “基督教也是正教了,其他象天主教、犹太教也都是。”
  “你凭什么判断哪个是正教?”
  “看它教义呗。我知道正教邪教自然有一个判定的方法,我举例子说,西方宗教告诉人要忏悔。忏悔什么呀?就是干的坏事呗。比如有个人因为什么事儿一直记恨着另外一个人,后来他就看《圣经》上说‘你宽恕你的敌人,天父才能宽恕你。’ 原话记不得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那么有一天他觉得‘哎呀,我不应该记恨别人呢,’他就去教堂忏悔,说:主啊,我认识到了,我什么什么地方做错了,下回改。那你说他是不是改了这个错误就比原来好了。过两天他再看《圣经》还能发现他别的缺点,他就再忏悔再改,他不就越来越好了吗?其实那就是基督教的修炼方法。他们没有打坐,就是读《圣经》、忏悔,根本目的就是做好人,还要越来越好。”
  我看了李岩一眼接着说,“东方的宗教采用了另外的方法。比如释迦牟尼的法门,核心思想是‘戒定慧’。一出家就要受五戒:不杀生、不饮酒、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这叫沙弥戒,往上还有比丘戒、罗汉戒什么的,越往上不能做的事儿越多。说白了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让你和那些事情隔绝开,慢慢地就不去想不好的事儿了。另外佛教净土宗是念佛号,每天念阿弥陀佛,最后念到除了阿弥陀佛,什么念头都不起了,也就把不好的思想放弃了。西藏密宗修炼叫‘身口意’,一开始是不做坏事,就是‘身’,然后是不说坏话,就是‘口’,最后放弃不好的思想,就是‘意’。那么道家修炼让人重德,一切修炼方法都是以提高精神境界为根本。”
  “你这些知识都是哪儿来的,是你们法轮功教的吗?”
  “掺杂着我自己的理解吧。真正的道理那就是李洪志先生的书《转法轮》里写的。我理解的还是很有限的。”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能讲出这么深的道理的人不应该是邪的呀?”李岩若有所思地说,“哦,我想起来了,镇压你们是因为你们四月份去中南海示威,是吗?”
  “你对这事儿有误会,当然也是电视里舆论宣传造成的。下达镇压命令的人对我们没有什么误会,他就是因为知道我们好才决定镇压我们的。”
  “你说什么?”李岩显然被我说的话搞糊涂了。
  “这个事儿我也是刚才跟你说的时候突然想明白的。”我深吸了口气说,“我们不是去示威的,是天津的一家杂志社先刊登了诋毁法轮功的文章,接着逮捕了去和平说明情况的功友后,我们到中央去上访,只不过人数多了一点而已。而且我们都是很和平的,没有……”
  “你们要都不去不就没事儿了?”李岩打断了我说。
  “怎么不去?他们能抓天津的学员,当然也就能抓我们。再说,所谓中南海事件是个借口。按照下达镇压命令的那个人的人品,他不镇压反而奇怪了。”
  “你是说江泽民吗?”
  “对。我想肯定是他了。这么大的事儿如果他不是全力赞成的话,也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为什么说江泽民不镇压反而奇怪呢?”
  “嗨,”我叹了口气说,“民族不幸啊!”
  李岩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停了一会儿,我说,“刚才我和你聊天就发现,你可能对现代经济挺懂行的,相对来说,修炼方面的事情就知道得少一些。要说在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前呢,中国的老百姓一直生活在儒释道三教并存的环境里,对善恶有报、修炼啊这些东西都多少知道并相信。虽然说五四以后,搞的新文化运动对儒家思想有冲击,但基本上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就不一样了。”
  “那倒是,” 李岩赞同地说,“共产党讲无神论嘛。”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中国五千年修炼文化已经渗透到老百姓骨子里了,共产党如果要推行它的学说,就必须打碎所有的中国传统文化。经过破四旧、文化大革命、批判孔夫子,基本上中国文化的精华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俗话说不破不立嘛,那边破掉了,这边才能立起来。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老毛还是老邓,他们还是有一套自己的东西的。说理论也好,说思想也好,毛泽东选集雄文四卷,老邓有一套实用主义的哲学,江泽民有什么呀?‘三讲?’”
  李岩笑了,“别骂老江了!‘三讲’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也笑了,“他有一天突然发现,有上亿的人在信仰有别于共产主义的学说,他能不急吗?他说的法轮功在争夺思想阵地,这话倒是没糊涂,只不过我们没有争,是大家自己用头脑判断出来的,哪个好,哪个坏。而且法轮功包含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老江肯定也明白,信法轮功的人会越来越多,他的那什么‘三讲’的破说教就越来越没人信,你说他能不急吗?前两天我看《古文观止》,里面收了一篇韩愈的文章,叫《原毁》,就是探讨一个人为什么会诋毁另外一个人。韩愈总结了两个字‘惰’和‘嫉’。一个人如果懒惰,他就不如勤奋的人,如果这个人不但懒还有妒忌心的话,那么他就会恨比他强的人,并因此诋毁他。老江自己什么都没有,心眼儿还小……”
  “老江真够傻的,如果大度一些就好了。”
  “这涉及一些政治问题,我也不想多说。另外跟他的为人也有关系。反正我们也就是希望老百姓能了解法轮功是什么,别上他的当就齐活儿。”
  “你们聊什么呢?”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匆匆接近我们。我回头一看,那位姓杨的工程师走到了身边。
  “啊,”我笑了一下,“我和李岩聊一些比较抽象的问题。”
  “我有一个实在的问题,”杨工笑着问,“白总问你们晚上去哪儿吃饭。”
  “就在机场里边儿吧。”李岩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表,“也差不过该吃晚饭了。”
  我们站起身,我拉着箱子回到白总休息的地方。

10/16/2002

《出尘》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半夜11点多的时候,我和璐璐已经躺下睡觉了。因为爸爸妈妈还没有消息,我在床上翻来复去,心里琢磨他们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一听到楼道里有人走路的声音就睁开眼睛竖起耳朵。璐璐安慰我说:“老公别想了,要是明天还没有消息的话,我就找朋友去打听打听吧”。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和璐璐立刻坐了起来,打开了灯。姐姐也从里屋出来了,很显然她也没有睡着。爸爸妈妈走了进来。
  “爸、妈,你们去哪儿了?”我看到他们问。
  爸爸摆了摆手,转身关上了门。
  “吃饭了吗,你们?”璐璐问。
  “还没有呢,今天一天也没吃饭。”妈妈说。
  姐姐立刻去了厨房,把中午我们吃剩的包子和汤放在微波炉里。
  “怎么回事儿啊?”等爸爸妈妈坐稳后,我又问。
  “今天让咱们这儿的片儿警陈光给弄到派出所呆了一天”,妈妈说。
  “我就感觉不大对嘛,怎么搞的?”我跟着他们走到桌子边坐下。
  “今天早上我和你爸出去买菜,”妈妈说,“刚走到早市就碰到了老许。”
  “啊?他给放出来啦!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问。
  “他不是7.20的时候给抓进去的吗?关了一个月,审来审去也审不出什么,就给定了个刑事拘留,关了30天。出来以后我们一直也没见过他,碰上他了这不就问问他在里边的情况吗?”爸爸说。
  “那你们怎么就被抓了呢?”姐姐问。
  “谁知道老许现在出门都有人看着啊?我们没瞧见,刚跟他说了五分钟话,陈光就来了。”
  “那也不能抓人啊?说话又不犯法。”璐璐说。
  “你爸也这么跟他说,不过陈光说了,中央有规定,现在有三个法轮功在一起说话就算非法聚集,老许原来又是咱们丰台区的一个联络人。”妈妈说。
  “整个一胡说八道!咱们家现在5个人都炼功,要按他那么说,只要我们一回家不就是非法聚集吗?”我说。
  “老许也给抓啦?”姐姐把热好的包子和汤端了进来,摆在桌子上。
  “是啊?刚才我们一起给放回来的,你爸还紧着跟他道歉呢。”妈妈说。
  “他们审问你们了吗?”我问。
  “审了。”爸爸喝了口汤说,“关了一天,水也不给喝一口。你妈给关在里屋,我和老许关在外屋。分开了问刚才说话都说什么了。我们说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了,一块儿聊聊天。”
  “聊天内容也问了吧?”姐姐站在一边问。
  “问。其实我们也没聊什么,刚问到老许什么时候出来的,现在上不上班。根本还没聊到法轮功呢,片儿警不就过来了吗?”
  “那应该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啊?怎么关了一天?”我问。
  “算不算大事儿,咱们哪儿说了算啊?陈光说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给咱定个非法聚集的罪名,就可以拘留15天。”妈妈说。
  “按他这么说,只关了一天,咱们还得谢谢他了?”我说。
  “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象让我们表示表示。那里面,别提了,”妈妈说,“进了派出所我才知道外边儿现在有多乱,不到五分钟就打进来一个电话,不是哪儿打架了,就是哪儿抓着一个小偷。我和你爸在里面关着,眼看着一会儿就抓进来一个,什么吸毒的、卖淫的、卖盗版光盘的,干什么的都有。”
  “都忙成这样了,还和法轮功过不去?”我说。
  “政治任务呗。警察还不愿意跟我们打交道呢,”爸爸说。“抓法轮功没什么油水,我看犯了别的事儿,只要不是杀人和重伤,罚了款就放人。好多人跟警察都熟了,还托警察给他们买中午饭呢。”
  “他们打你们了吗?”姐姐问。
  “打倒是没打,咱们这儿还有一个片儿警叫袁建的挺凶,跟我拍桌子瞪眼,还骂人。”爸爸说。“中国警察就这素质。”
  “后来怎么放的你们?”璐璐问。
  “陈光也知道根本就没什么,就让我们写个保证,保证十一放假期间哪儿也不去。”
  “知道没什么还这么来劲儿,真是的。”我说。
  “嗨。小警察刚上班,想表现表现呗。”妈妈说。
  “那你们写了吗?”姐姐问。
  “不写怎么回得来?写了就算给他个台阶儿。反正咱们除了今天要去戒台寺也没想去别的地方,我和你爸就签字了。”
  “这不是变相监视居住吗?”我撇了撇嘴说。
  “你们明天去哪儿?”妈妈问。
  “我和璐璐明天下午有英语课。”
  “明天一早你们就都回去吧,”爸爸说,“老许就住在咱们家隔壁单元。我看老许被人监视了,这回我和你妈也挂了号,以后你们要是回来勤了,也该被别人盯上了。”
  “嗯。以后你们还是小心点儿,没事儿少回来,打电话联系吧。”妈妈说。
  “要不然,你们上我们那儿住一段时间得了,”璐璐说。“你们住这儿,我们也不放心。”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再说过了节我还得天天上班,你那儿太远了。”爸爸说。
  爸爸妈妈吃完了饭,璐璐伸手把桌子上的碗摞起来拿到厨房。
  “璐璐快放那儿吧,我来刷。”妈妈跟过去说。
  “我来吧。你们辛苦一天了,早点儿休息。”璐璐说。
※※※

  整个国庆节我过得都有些闷闷不乐。自从离开父母家后,我天天往家里打一个电话,爸爸妈妈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他们告诉我,自从被放回来后,楼下经常有警车巡视,有时候还在楼门口停留一会儿才开走。在跟他们通话时,我开始听到电话里有杂音,这甚至让我怀疑家里的电话都已经被监听了。
  压抑的氛围包围着我和璐璐。那一段时间,明慧网上没有太多鼓舞人心的国内消息,凡是到信访局去上访的功友都无法和政府对话,反而被直接拉到公安局拘留起来。虽然当局刻意阻断了沟通渠道,前往北京上访的功友仍然绵绵不绝。许多地区将有上访意向的和在外面坚持晨练的功友都抓了起来,仅仅在长春大广看守所、戒毒所、八里堡看守所就秘密关押800多人,而且不许家人接见。其中有孕妇、哺乳中妇女和残疾人,一部分人据说要被劳教。
  功友中流传着一些内部消息说当局对法轮功不屈不挠地抗争十分恼火,决定国庆节一过就把法轮功的定性升级为“X教”。这种升级将使得即使不去上访,而仅仅坚持自己信仰的功友也面临当局打压的危险。
  我从来没有象镇压开始后那么真切地体会到言论自由的可贵。在信息可以自由沟通的国外,法轮功受到的待遇简直有天壤之别。美国首都华盛顿市市长安东尼•威廉斯签署公告,“鉴于,法轮大法,帮助人祛病健身,帮助人心灵净化,帮助人道德升华,帮助人弃恶从善。”以及“鉴于,法轮大法,帮助人类社会保存了优良的传统,诸如:真诚、礼义、忠实、无私。”特别宣布1999年8月9日-13日为华盛顿市“法轮大法周”
  

※※※
  国庆节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翻译一份德国总部刚刚发布的产品升级文件,张斌一边打着手机一边走进来。在走到我身后的时候,他挂断了电话,然后叫我,“杨帆?”
  “啊?”我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来。
  “高总现在在办公室,让你过去一趟。”
  “好。”我答应了一声,把正在翻译的文件存了盘,然后站起身来。
  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高总刚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前来汇报事情,商量谈判策略和价格的人络绎不绝。高总透过半敞开的门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
  “高总,您找我?”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市场部另一位姓胡的经理也在。
  “对。杨帆,我想问你一下,上次伊拉克的项目后来有消息吗?”
  “我听黄处长说没什么希望了。咱们价格太高,而且代理关系也不够硬。”
  “其实价格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联合国批,他们就肯定有钱付款。”高总的右手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想了想说,“我这儿有一份传真,缅甸那边想要上一个项目,你看看咱们技术上有什么问题。”
  我接过来传真匆匆看了一眼,只有两页纸。
  
  “这里边就没提什么技术要求,基本都是商务条件。”我把传真还给高总。
  “麻烦的就是他们要求买方信贷,”旁边的胡经理说,“贷款利率低得咱们根本没法儿做”。
  “一共就一百万美金的项目还要买方信贷,看来是真没钱。”我说。
  “我让小冯儿去银行查了一下,他们国家的信用等级是最低的,现在还欠着中国公司好多钱还不上。”胡经理一边说一边用右手大拇指按自己的脸。
  高总接过传真,随手翻了两下,想了想说,“放弃了有点可惜。胡经理,你让商务部估算一下成本,如果缅方首付可以达到成本的80%,咱们再拿一些出口退税,就不用赔得太多。这也算咱们第一个出口项目,交点儿入场费还是值得的,以后再做出口就容易了。”
  手机响了,我低头看了一眼号码,不是非常熟悉,就直接挂断了。
  “杨帆,”高总说,“你把传真复印一份,写一份技术答复书过来”。
  “好。”我回答说。
  
  在我拿着传真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璐璐打来的电话。
  “喂?璐璐,什么事儿?”
  “开会呢吧?”璐璐说。
  “没有。刚才高总找我,有一个出口项目,让我看看询价书。”
  “你晚上有事儿吗?”
  “没有啊。”
  “刚才李杰给你打了个电话,你没接,他就打到我这儿来了。”
  “他回北京啦?”我说。
  “辞职了。他上个月拿到了加拿大的移民纸,这两天就准备带媳妇儿远走高飞了。”
  “是吗?!”我说,“不过他这移民拖的时间也够长的了,晚上咱们去给他们饯行吧。”
  “刚才我都和他说好了今儿晚上一起去吃饭,他说让咱们挑地方。”
  “他现在还住花园路那边儿是吗?我看他刚才打电话的地方是北太平庄附近的号码。”
  “可能吧。他媳妇儿家好象在那边儿。”
  “那就去黄浦江大酒楼吧,”我想了想说,“离他那儿比较近,他也喜欢吃上海菜。你说呢?”
  “行啊。”璐璐说。“一会儿你下了班回趟家,把咱们上次去巴黎买的领带和丝巾各拿上一条。领带就挂在咱家左边衣柜里,丝巾在下面的抽屉里。”
  “好吧,”我挂断了电话,按照手机里的来话记录给李杰打了回去。
  
※※※
  我和璐璐,李杰还有他太太陈天红坐在酒楼二层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服务员推着车子走过来,我们拿了一份儿糖藕,一份儿鸭舌,一份儿雪菜蚕豆,一份儿水晶肘子,又点了几个热菜。
  “几位喝点什么?”服务生问。
  “我要瓶啤酒,有百威吗?”李杰问。
  “有。”服务生一边说一边记在一个小本上。
  “我喝果汁吧,有茹梦吗?”我问。
  服务生点了点头。
  “那先来一桶草莓的吧,”璐璐说。
  陈天红把十指交叉,闭着眼睛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你什么时候皈依的基督教?”我问,“饭前祈祷,很虔诚啊。”
  “上个月刚刚受洗。”李杰说。“他哥好几年前在英国就信了基督教,后来天红也就跟着信了。”
  “是不是你老干坏事儿啊,天红想替你忏悔忏悔?”我开玩笑说。
  “哪儿啊,我一向尊老爱幼,团结同志。”李杰说。
  “尤其善于团结女同志,”我接着他的话笑着说。
  “还是你了解他,”天红也笑,“昨天我们俩去世都买衣服,他盯着一个方向使劲儿看,我问他看什么呢,人老先生说,‘你瞧那边那孩子多可爱,……还有孩子他妈。’”
  我们四个人都笑了,李杰笑得很得意。
  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号码,是张斌打过来的。
  “喂?你好。”我按下接听键说。
  “杨帆啊,”张斌在电话那边说,“下午缅甸的询价书你做了技术答复了吗?”
  “做了。”我恢复了严肃说,“他们没有太多技术要求。你现在要吗?我给存在公司服务器上了。”
  “你要是做了就算了,” 张斌说,“刚才和总裁开了个会商量这事儿,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他们首付只能付10%,到货后再付10%。公司觉得没法儿做。”
  “放弃了也好。真签了合同执行起来也可能出问题。”我说。“谢谢您啊,经理。”
  
  我挂了电话,听见璐璐问天红,“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礼拜三。这两天赶着收拾收拾东西。”陈天红说。
  “过去之后先住哪儿?”我问。
  “天红有一个表哥在多伦多,我们到了以后就先上他那儿。”李杰说。
  服务生把啤酒和饮料端了过来。
  “人生重新开始,”我给李杰和天红满上啤酒,又给我和璐璐满上饮料,然后举起杯子说,“祝你们到了加拿大一切如意!”
  我们碰了一下杯子。
  “那边儿工作有着落了吗?”璐璐问。
  “还没有,到那儿再说了。我觉得应该不难找,咱们的专业现在多热啊。”李杰夹了片糖藕,很乐观地说。“要不然你也办移民得啦,咱们系现在得有五六个同学在那边儿了。”
  “移民太慢了,我有点等不及。现在我是想快点儿离开中国,留学算最快的了,”我说。
  “你那么急,干嘛头几年不办?”天红问。
  “头几年谁能想到现在这样啊?我这也是几个月前才开始着急。”
  服务员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你现在还炼功呢,是吗?”李杰若无其事地问。
  “对啊。那么好,干嘛不炼?”我夹了片水晶肘子,一边吃一边说。
  “我们公司也有一个人,派到新德里办事处常驻。七月份,中央取缔你们的时候,他就给整个公司的人发email,为法轮功鸣不平。”李杰说。
  “那他真够勇敢的。后来呢?”我问。
  “后来公司怕惹麻烦,就把他从印度调回来了。他倒是什么也不怕,前两天公司让他到北京出差,结果他办完了事儿去了趟永定门那边的信访局,后来就给抓起来了。今儿下午我去公司办手续,听他们说这边驻京办事处的人刚刚去把他保出来。按公司那意思可能要给他个处分,要不然跟公安局也不好交代。那孩子真够可惜的,”李杰一边说一边夹起一个红烧狮子头。
  “怎么了?”璐璐问。
  “人特好,老实巴交的,我们还一块儿开车出去玩儿过。农村孩子考上大学也不容易。家里挺穷,好不容易供他把大学念完了,指望他挣点钱,结果现在弄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真够傻的,他不吱声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天红夹了块笋片放嘴里。
  “这个我觉得你应该能懂,维护个人信仰嘛,”我对天红说,“我记得你们基督教的《新约全书》里有那么一句话,耶稣说:“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爱儿女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咱中国人不也讲忠孝不能两全吗?”
  “你们法轮功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吗?”天红怀疑地说。
  “你对法轮功不太了解可能就觉得不值得,”我说,“法轮功讲的这个‘真善忍’,其实咱们每天过日子一丝一毫也离不开,只不过咱们就象呼吸空气和沐浴阳光一样,觉得顺理成章了。没有‘真善忍’的社会是不可想象的。你看,今天下午的时候,我拿到一份缅甸的询价书,想买我们的设备,当然他们政府是没钱了,让我们提供买方信贷。”
  “缅甸的项目可不好做,我和他们打过一回交道,”李杰内行地说,“政府没什么钱。好像私人手里还比较富裕,跟我打交道的那个人手里还有自个儿的军队呢。”
  “真的?”璐璐好奇地说。
  “没错儿,他们挨着金三角,就有人做毒品呗。”李杰说。
  “对。”我接过话来说,“他们在银行的信用等级是最烂的,刚才就是我们经理打过来的电话,没法儿和他们合作。你想他们合同都签了,欠着债不想还,简直就是骗人,那就是不‘真’。人家上两回当就不跟他们合作了,最后不还是他们自己吃亏。”
  “我觉得法轮功的原则当然挺好的。不过我说一句话可能会冒犯你啊?”李杰说。
  “你说吧,没关系。”我喝了口饮料说。
  “你们老师为什么自己不回来,让他的信徒这么做?” 李杰问。
  “不是他‘让’我们怎么做。说实在的,我们都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他的消息了,谁现在怎么做,都得自己琢磨。其实我现在还希望他千万别回来,否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我说。
  “此话怎讲?”
  “你想,现在当局用宣传机器抹黑他的名誉,大家就……就象你们公司的那个人一样去说句公道话。真要是李先生回来……我觉得无论是当局还是弟子,那个……问题就会很激化了,反正我觉得他不回来好象无论对谁都更好。还有,现在政府镇不镇压我们和李先生回不回来根本就没有关系。天红信基督教肯定知道,基督徒被迫害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以后的事情了,并不是说耶稣一走,基督徒就放弃信仰了,罗马帝国也就不镇压他们了。从另一方面说呢,你们公司那个同事去了趟信访局就给抓了,政府它也不是抱着对话解决问题的态度啊?我们老师回来,政府会怎么做,我不用想都知道。”
  “别说这个了,聊点轻松的吧,”天红说。
  “那行啊,从你那儿开始,咱们一人讲一个笑话。”我说。
  “你提议的就得从你开始。”天红看着我笑着说。
  “我先讲吧,” 李杰喝了口啤酒说,“有一个女的生病了,她丈夫挺着急就给请了个大夫。丈夫到屋子外面等着,大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大夫出来问这男的说‘你有剪子吗?’这男的就跑去拿了把剪子。过了一会儿,大夫又出来问‘有钳子吗?’这男的又去拿了把钳子。过了半天,大夫又出来问‘有改锥吗?’这男的沉不住气了,心说我媳妇儿什么病啊,怎么还用改锥,他就问,‘大夫,您能先跟我说说诊断结果吗?病人危险不危险?’ 那大夫也急了,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药箱还没打开呢!’”
  我们笑了一会儿,我说,“我讲一个我从德国人那儿听来的笑话吧。有一男的娶了一个寡妇。那男的是头一次结婚,那女的已经是第四次了。新婚之夜,男的就问妻子,‘你头三个丈夫是怎么死的?’女的说,‘第一个丈夫是吃蘑菇中毒死的’。男的又问,‘那第二个呢?’ ‘也是吃蘑菇中毒死的’。这男的就问,‘那第三个也是死于蘑菇中毒吗?’那女的说‘他不是,他是死于头骨碎裂’。男的觉得很奇怪啊,‘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头骨碎裂?’女的回答说,‘因为他不肯吃毒蘑菇’。”
  璐璐嘴里的饮料差点儿吐出来,忍着咽下去后开始拼命咳嗽。旁边桌子的人都转过来看她。我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不至于这样吧”。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天红说,“我也讲一个关于大夫的吧。”
  “有一个外乡人住在英国的一个小镇上,结果他生病了,旅店主人就告诉他说‘本镇有个规矩,哪个医生看病要是治死了人,就要在门口悬挂一个气球。’他就牢牢记着店主的话,从小镇这头走到那头,发现每个医生门口都有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气球。他心说,这可怎么办呢?好像哪个大夫也不可靠。后来等他快走到小镇尽头的时候,哎,看见有个诊所,门口就挂了仨气球。他心里说这个医生肯定够高明了,再往里一看,嚯!里面看病的人挤得连坐都没地儿坐。‘行了,就是他了’,这个外乡人抬腿进了屋。这时候,他看到医生眉飞色舞地走到他面前说,‘您得多等会儿,今天第一天开业,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
  大家都笑了。我跟着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件事儿,就不再笑了。
  “怎么了?”李杰笑问。
  “嗯,让我想起电视上有关我们的宣传。”我说。“原来没想过,电视上说全国炼法轮功的有几百万人,从92年传出来到现在才死了700人,一年平均死100个,就不说这些死亡是不是真的,跟修炼法轮功有没有因果关系,这种万分之一的死亡率比咱们国家正常死亡率低100多倍,反而说明法轮功对健康非常有好处。”
  李杰想了想说,“政治就是那么回事,谁都知道他们骗人。你要跟他们太认真,最后你就吃亏呗。”
  
  我刚要说点儿什么,手机又响了。是摩托罗拉一个姓麦的朋友打来的,她也炼法轮功。
  “杨帆,你今天看没看明慧网?”她问我。
  “没有啊,怎么了?”我觉得她好象在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声音有些焦虑和紧张。
  “山东有一个弟子被警察给打死了!”
  “你说什么?!”我站起身来,走到楼梯口儿那儿,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儿?”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一会儿我去公司上一下网。”她呼吸急促地说,“听说那个弟子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被警察抓走了。让她放弃修炼她不肯,毒打了十天,最后警察就给了她家人一个骨灰盒儿。”
  “嗯,”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呆了半天说,“等会儿我回家的时候上网看一下。先挂了啊。”
  我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键,犹豫了一下,想给我父母打个电话说说这事儿,但是拨了两个号码后,忽然觉得跟他们说没什么用,更何况家里的电话也不安全,就把手机又放回了兜儿里。
  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抓我的腿,我低头一看,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抓着我的裤脚,嘴里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个年轻的妈妈走过来将孩子抱起来朝我笑了笑,我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隔了五分钟,我才转身回到了座位上,后来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地听璐璐和他们聊天,很少再插话了。

10/05/2002

《出尘》第十章

第十章
  我和璐璐给妈妈和姐姐打了辆出租车,然后我们自己也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整整一天我们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是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出汗太多了,感觉渴得厉害。我让出租车司机停在了丽都饭店路口的一家朝鲜饭馆,坐下后我点了两碗凉面。璐璐一脸茫然和无助地坐在我的对面,两只手无力地搭在桌子上。我觉得胸口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王XX!”我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眼泪顺着璐璐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抓住我的手说,“老公,别骂人。自从修炼以后,我就再也没听你骂过人。咱们都在努力做好人,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样?”
  “璐璐,”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们实在是太……太无耻了。”
  
  那天晚上,我们基本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一些面汤,然后相对默默地坐着,一直到华灯初上。
  回到家中的时候,我们都疲惫异常。璐璐一下子躺在了沙发上。我环顾了一下纤尘不染的家,回想起头一天晚上离开时的心情,简直就象做梦一样。
  明慧网和所有的镜像网站都被封锁了,其他所有的法轮功网站也都无法访问。我决定把情况写下来,通过电子邮件发送到明慧网,但令我震惊的是,北京电报局的263新闻和邮件网站贴出通知说,由于网络维护,他们的电子邮件服务从7月22日下午3点开始暂停服务48小时,那个时间正好是电视上开始宣布法轮功为非法组织的时间。我放弃了努力,知道政府既然要用彻头彻尾的谎言为镇压造舆论,那么他们必然要全方位封锁一切可能传播真相的途径。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陈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找了我一天。
  她问我:“你今天怎么手机也没开,好多人找你。”
  “找我?”我说,“我和经理请假了啊?”
  “经理今天下午出差了,临走让我问问你明天电总的会你还去不去,不成的话就准备让陈薇和开发部的人一起去了。”
  “哦,”我忽然想起来第二天的会,就说“你不说我倒真是忘了。应该没问题吧…,明天我会去。”
  “你怎么听着声音那么累啊?生病了吗?”她问。
  “没有,”我说,“遇到点麻烦。”
  “要帮忙吗?”她问。
  “不用吧,”我说,“我自己处理吧。谢谢。”
  “明天如果不能去就跟我说一声,我再跟陈薇联系。”她说。
  “好吧,不过我觉得明天我可以去。”
  
  第二天下午,我从电总开会回来,坐在办公室里想心事。陈英走了进来。
  “回来了。”她和我打了声招呼。
  “嗯,”我没精打采地答应了一声。
  “谈得怎么样?” 她问我。
  “还成吧。”我随口应了一句。
  “昨天下午,公司的党员临时通知开会,好像还比较急。结果咱们部门党员出差的出差,出去办事儿的出去办事儿,谁也没去。”陈英说,“好像是说法轮功的事儿。”
  我没有回答,肯定是脸色有些变了。
  陈英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变化,压低了声音说,“工会的人还找过你。”
  “说什么事儿了吗?”我问。
  “好像没什么事儿,就是要找你聊聊。”她回答,“我们说你出去了”。
  “他们找我干嘛?” 我自言自语地说,“我又不是党员。”
  “我们晚上要一起出去吃饭,” 陈英恢复了情绪,“昨天刘颖和陈薇打了个赌,结果陈薇输了,今晚上刘颖的饭钱由陈薇来出。你叫上张璐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心里闪过一丝感激,明白她们是因为知道我心情不好,想陪我们一起出去散心,但是我实在是没有情绪。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说。
  “你怎么那么没精神啊,平常一说吃饭,你冲得比谁都快。”陈英开玩笑说。
  “哎!今非昔比喽,”我老气横秋地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想开点儿,” 陈薇欲言又止。
  “今儿真去不了,” 我看到她同情的眼光,振作了一下说“改天吧,我请你们吃饭。”
  
  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毫无头绪,就打开了电脑。在信箱里我看到一封来自公司外面的电子邮件。那是李洪志先生在得知中国政府取缔法轮功研究会后写的一篇短文,其中说道:“我们现在和将来都不会反对政府。别人可以对我们不好,我们不能对别人不好,我们不能把人当成敌人。”
  我立刻打电话给妈妈,把这篇文章念给她听。然后又把这封邮件转发给了璐璐。她读完邮件后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那头儿她泣不成声。后来她对我说,她当时的感觉就象是一个孩子受了委屈,终于听到家长的声音一样。
  一个星期以后,中国公安部发出了对李洪志先生的通缉令,并要求国际刑警组织协助引渡事宜,随后注销了他的护照。虽然国际刑警组织断然拒绝了中国政府的要求,但是注销护照的做法使李先生断绝了回国和其他自由旅行的可能。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失去了他的一切消息。
  
  在《东周列国志》上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孔子的高足曾子素有贤名,有一次有一个和他同名的人杀了人,一个人跑去告诉曾子的母亲说,“曾子杀人!”他妈妈正在织布,听了这个人的话,头也不抬,一边织布一边说,“我儿子不会杀人”。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也对曾子的母亲说,“曾子杀人”,他妈妈就停下织布,想了想说,“我儿子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然后又低头继续织布。这时,又来了第三个人,对曾子的母亲说同样的话--“曾子杀人!”,他妈妈一下子从织布机旁站起来,跑出了家门。
  象曾子这样素有贤名的人,他妈妈如此了解曾子,尚且在三个人连续说他杀人后相信他真的杀了人。在人类的宣传机器如此发达的今天,通过媒体造谣来毁掉一个人的声誉简直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是如果要洗刷一个人的清白,却可能耗尽他的整个一生。
  希特勒手下的宣传部长戈培尔说:“谎话重复一万遍就是真理。”中宣部可以说深得其中精髓。从7月22日开始,打开电视机,无论你转到哪一个电视台,都是对法轮功连篇累牍的大批判,党、政、军、工、青、妇、民主党派,无党派人士、工商联,还有什么所谓的科技界、宗教界、法律界等等人士及海外华侨纷纷在当局的授意下出来表态。看到那些人装做义正词严的样子,我的心里对他们充满着怜悯和蔑视混杂的情绪。后来索性就不看电视了。
  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同事告诉我,政府这次反法轮功运动计划持续到国庆节以前。
  我当时认为政府打击法轮功的动机和“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行为如出一辙,北京人管这叫“看见松人搂不住火儿”。江泽民对法轮功的和平精神太清楚了,根本不用担心法轮功会报复,也绝不担心镇压行为会招致社会动荡。就象董卓命令手下士兵杀死所有逛庙会的手无寸铁的男人一样,江泽民无非是找他认为好欺负的人过一过“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瘾。
  同时我也非常清楚的是,千千万万的法轮功修炼者必然和我一样坚定地秉持我们的信仰。这场政治运动的结果无法预料,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股风儿真的会很快不了了之。
  
※※※
  七月底的一天早上,我站在公司楼下等电梯。高总从电梯里急匆匆地出来,看到我说:“杨帆,一会儿你去找一下小王,准备办手续去伊拉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高总已经上车走远了。
  上了楼,我直奔高总的办公室,问他的秘书王晓莉,“刚才高总怎么突然跟我说让我去伊拉克”
  “噢,是这样。伊拉克那边要上一个通信项目,找到中国这边一个有进出口权的代理商。代理那边想把其中一部分设备分包给我们做。伊拉克那边呢,就想让我们过去和他们面谈一次。公司从来没有做过出口,也想探探路,”王晓莉一边说一边翻出了一份传真递给我。
  “怎么听你这个口气,公司也没打算做成嘛。”我接过传真说。
  “当然能做下来最好了。不过这不取决于我们。这个项目要用联合国给伊拉克石油换食品的钱,允许不允许他们购买通信器材还得最后联合国批。所以即使合同能签下来,最后能不能执行还不好说。”
  “多大一项目啊?”
  “大概几百万美金吧。”
  “嗯,几百万美金还是应该争取一下,就是不知道代理跟那边的关系硬不硬。手续是你给我办,是吗?”
  “你明天把护照交给我,其它你就甭管了。我估计八月初吧,你就得过去了。”
  “公司就我一个人去吗?”我问。
  “报价部的李娟跟你一起走。”她说。
  
  自从海湾战争以后,伊拉克一直处于联合国严厉制裁之下。由于伊拉克上空为禁飞区,我们必须先飞到约旦首都安曼,然后乘坐越野吉普长途跋涉近1000公里,才能到达伊拉克首都巴格达。
  此次一行一共六个人,除了我们公司两个人外,还有三个人是别的公司的。代理商是个姓黄的处长,大约35岁左右年纪,长得白白净净,带着一付没有镜框的眼镜,一看就是在国营大企业中混了多年,深通人情事故的人。
  福特越野车奔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从安曼到约旦边境大约有400公里。黄处长拿出几根在安曼机场买的黄瓜给我们解渴。他一边嚼着黄瓜一边指着车窗外说,“你们注意到没有,这边的沙漠上都盖着一种黑色的石头。”
  我转头望去,果然如此,黑色的石头顺着沙漠上起伏非常平缓的地势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复盖的面积一眼望不到头。
  “这石头看着挺怪的,”我说,“形状象是鹅卵石,但颜色却是黑的。”
  “上次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就问司机,”黄处长说,“司机说是火山石,火山喷发的时候留下来的。”
  “火山喷出来的石头怎么摆得这么整齐,简直像人工的一样嘛,”李娟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个司机跟我说这都是神仙摆的。方圆几千平方公里都这样,”黄处长笑着说。
  李娟撇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李娟可能不太知道,”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这些石头可能是一场大洪水过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古巴比伦留下一部史诗叫《吉尔伽美什》,跟《荷马史诗》一样着名,那里面说这个地方发过一次特大的洪水,和《圣经》上记载的大洪水很相像。”
  “你怎么知道那里面说的就是真的?” 李娟反问我。
  我笑了一下,“你姑妄听之。”
  
  到达伊拉克边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离着老远就看到海关上悬挂着他们国家那个大独裁者的巨幅画像。外面阳光强烈得使人无法睁开双眼,即使在背阴的地方仍然觉得温度高得难以忍受。
  两个拿着长枪的海关人员走过来,告诉我们必须开箱检查随身携带的每一件行李。我正要把箱子往下搬的时候,黄处长从兜里掏出两张10美元的钞票,送给他们俩做小费。其中一个人走到我们的车旁,透过车窗玻璃向里看了一眼,就挥手放行了。
  
  越野车在沙漠上继续前行,从边境到巴格达有560公里,沿路荒无人烟,除了沙漠还是沙漠。
  伊拉克是个风景非常优美的国家,底格里斯河横穿巴格达,幼发拉底河在巴格达郊区大约40公里的地方。在沙漠地区能够有这样两条大的淡水河实在是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其石油储量仅次于沙特阿拉伯,居世界第二位。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巴比伦就位于巴格达市郊50公里处。
  海湾战争使得伊拉克元气大伤,整个国家的科学技术都停滞在十年前的水平,没有互联网,没有移动电话。需要耐心地拨两个小时,才能接通一个国际长途。我到巴格达的时候,当地气温最高达到了摄氏57度,但是电力供应严重不足,巴格达平均每天都要停电8个小时左右。
  在海湾战争前,伊拉克依仗石油出口发了大财,巴格达城市街道都是由德国人规划,建筑物都是法国人设计的。在底格里斯河畔,有一座宰相女儿站在山努儿国王床前给他讲故事的雕塑,那就是阿拉伯国家最着名的传说《一千零一夜》。如果不是周围不时有扛着长枪的军人来回走动,整个城市恬静得就象是一个童话。
  我们住在了当地代理安排的一个地方。项目谈判进行得不太顺利,有五、六个厂家在和我们竞争这个项目。黄处长每天从早忙到晚,我去和当地电信局的人谈了两天,在谈判别的厂家产品时,我就在住地按照伊拉克方提出的要求做技术答复书。
  
  我在第二次技术谈判结束的时候,就感到这个项目可能会丢给别的对手。当时谈判完成后,我离开伊拉克电信局的时候,劈面走过来一个中国人,他警觉地看了我们一眼,就进去了。
  “刚才进去的那个中国人是谁?”我问伊拉克代理。
  “他?他是北方工业总公司的,在给你们中国一家上海公司做代理”。
  “噢,”我答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回到住地的时候,我跟李娟说,“这个项目没什么希望了。”
  “为什么?” 李娟问。
  “你注意没有,伊拉克代理领着我们见的都是局一级的人。北方工业总公司是做军火生意的,接触的至少都是部一级以上的人。有没有什么交易咱不好说,但肯定和政府及军方高层关系极好。生意成功与否,技术因素能占到20%就不错了,其他就看价格,更重要的是关系。我觉得没戏了。”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我站在巴比伦空中花园的废墟前,忽然想起了孟浩然的一句诗和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写下的这几句感言。
  导游是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对于历史颇为精通。她给我们详细地介绍了巴比伦的兴衰史。由于两河流域的定期泛滥,使两河沿岸积淀成适于农耕的肥沃土壤。约公元前3500年左右,这里产生了世界上最早的文明――两河流域文明。当时在两河流域下游,苏美尔人发明了象形文字。公元前19世纪,地处两河中部的巴比伦帝国兴盛起来。其国王叫汉谟拉比,他制订了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法典――汉谟拉比法典。约在公元前1300年,底格里斯河上游的亚述人开始崛起,公元前612年亚述帝国被加勒底人推翻。整个文明发展过程都记载在犹太教的《旧约全书》中。
  导游站在废墟上,指着地上的土坛说:“加勒底人建都巴比伦,复兴巴比伦文化,史称新巴比伦时期。这是两河文明的最后阶段。当时的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在这里为他的王后建造了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巴比伦空中花园。”
  巴比伦城的建设非常考究,传说它有100米高的城垣,城墙厚25米,城垣全长估计约38公里,共有250个由黄铜精制而成的城门。其内部建筑,简直可以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来加以形容。即使我们站在破败的历史遗迹前,仍然看到到处是巨大的宫殿,巍峨的庙堂,森严的寺院,周围残损的地基一望无际。《旧约全书》的《列王记》记载,尼布甲尼撒攻占了耶路撒冷,拆毁了耶和华的神殿,搬走了耶和华殿的所有铜柱,俘虏了一万多名犹太人来到巴比伦为他修筑城墙和宫殿。外界称巴比伦为“冒犯上帝的城市”。
  当听到导游说这段历史时,我忽然想起大学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曾经读到的历史记载。尼布甲尼撒二世时,巴比伦已经道德十分沦丧,整个城市成了奢华和淫荡的象征,由于纵欲的结果,男子体质急剧下降,全国性病流行。在公元前500年左右,波斯国王大流士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占领了巴比伦。这个列为世界第一大的城市,从此成为了历史上的陈迹。
  “也许这是道德败坏和冒犯正神的城市所必然遭到的报应吧”, 我想。
  
  “非常感谢您,”我们6个人凑了30美元的小费交给导游。
  在回来的车上:我说:“这个导游真不错,讲得很好。”
  “她是德国留学的旅游专业硕士,”黄处长说。
  “真的?”我有些吃惊,在我印象中这种导游都是什么旅游专科学校的毕业生。
  “少见多怪,” 黄处长说。“昨天晚上,我出去买双拖鞋,地摊儿上一个小商贩跟我讨价还价,我说‘你英文怎么这么好?’他说他是英国的农田水利硕士,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出来卖拖鞋。”
  “伊拉克可真够惨的。”李娟感叹到。
  “可不是吗?他们这个货币第纳尔,海湾战争前一块钱换三个美元,现在一个美元换他们两千第纳尔。货币贬值6000倍,老百姓还不一贫如洗呀。” 黄处长说。
  “你知道他们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我问。
  “也就十几个美金吧。吃饭根本不够,所以老百姓的面粉、盐和炒菜的油都是免费配给的。其他的东西,他们也买不起什么,对付活着吧。最惨的年轻一代,根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咱们国家是年轻人说英语,老年人不会。这儿正好反过来。” 黄处长说。
  “一个独裁者,”我说,“给整个国家带来的全是灾难。”
  
※※※
  当我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不知道为什么,飞机一降落在首都机场,我的心里就象压了块儿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到了北京以后,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她告诉我最近外地仍然源源不断地有人到北京上访,她在家里收留过几个功友,和他们交换了一些信息。其中有些人经济非常困难,妈妈从家里拿了些钱,帮助他们买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但是,大家似乎对下一步如何是好众说纷纭。
  李洪志先生出版的十几本书都存在了我的笔记本电脑里。每天我都至少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这些着作反复通读,并坚持在家里炼功。璐璐的父亲因为身在军队,对于我们坚持自己的信仰非常担心。他和我们进行过几次辩论,每一次都没有结果。我感到他的担忧完全是出于政治压力,而不是认为修炼法轮功会真的象电视里说的那样对我们的身体及精神有什么伤害。
  在我回国的当天晚上,我和璐璐去她家吃饭的时候,岳父警告我说:“我把女儿嫁给你,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我回答说:“您放心吧,我会把她带到国外去,让她至少可以有独立思考和信仰的自由,而不必受到任何胁迫。”
  璐璐诧异地看着我。
  
  在她爸爸出去散步的时候,她问我:“刚才你跟爸说的是真的吗”?
  我握着她的手说:“是真的。原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根在中国。这里的语言、文化、历史、哲学、一直到饮食都让我难以割舍,即使出了国也总想回来。但是我们总得象人一样地活着,要说话,要思考。和言论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相比,其它的也只能放弃了。这次出差去伊拉克,虽然是一个军人政府,但是我觉得只要不打击法轮功,哪儿都比这里好。我现在决心已定,咱们联系留学吧。”
  “我觉得心里也好难受,不过咱们这样走对大法太不负责任了。”璐璐说。
  “当然不能这样走,”我说,“璐璐,这次出差我其实想了好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把巴比伦的故事讲给璐璐听,然后说“我觉得政府的决定对于老百姓可能是灾难性的,打击真善忍直接打击的就是老百姓的道德。既然政府在已经深刻了解法轮功的情况下仍然一意孤行,剥夺了咱们申述的权利,那么咱们就利用一切机会,把真相慢慢告诉给周围被蒙蔽的朋友和同事。全国一亿人修炼法轮功,一个人告诉10个人,政府的镇压就进行不下去了。”
  “好啊!”璐璐显然受到了鼓舞。
  
  之后不久,我就学会了使用代理服务器,从此可以不受限制地浏览法轮功网站,并将上面的好文章传递给我周围的功友。有些文章对于科学和信仰方面有着深邃的思考,凡是这样的文章我都花时间整理出来,删掉敏感的部分后发给同事和朋友。偶尔我也会写一些东西,和功友在网上交换看法。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我尽量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做得安全一些。
  为了了解国外媒体对法轮功的报道,我曾经用“法轮功”作为关键字到搜索引擎上去搜索,结果搜索到了一批北美、台湾和香港的网站。那上面除了有对法轮功比较客观的报道外,还有大量有关中国共产党建政以后所做的一些事情。许多无可辩驳的证据都来自于中共自己的官方资料,将它们综合起来并进行严谨的逻辑分析使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从我上小学开始一直到镇压法轮功以前,所学习和掌握的历史都是经过过滤和扭曲的历史。我也是到那时候才明白,当局对法轮功的诬蔑宣传对他们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
  那年八月中旬的时候,北京的天气仍象下了火一样。我和璐璐来到位于中关村的新东方学校报名学GRE。虽然那座白楼看上去多少有点儿象乡镇企业的驻京办事处,但是对那些一心留洋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迈出国门的第一站了。
  整个大厅里人头攒动,比西单劝业场还要热闹。绝大多数来报名的都是成群结伙的在校学生,还有一些千里迢迢赶到北京的外地人。一些拿到奖学金的人到旁边的咨询处咨询签证事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报完名以后,我和璐璐站在烈日下等公共汽车。飞扬的尘土和嘈杂的声音包围了我们。不远处人群三三两两地从新东方的大厅里走出来,手里都拿着几本英文教材,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俞敏洪写的《GRE词汇精选》。这本红色封面的书有一个和《毛主席语录》一样的别名――“红宝书”,在中国考过GRE的人几乎人手一册。据说海外的留学生中有70%都是俞敏洪的学生,仅仅凭着这一点,他就是那些做着出国梦之人的“精神领袖”和“留学教父”。我早在91年年底的时候就在北大听过他的英语课,对学生们在听他讲课时专注的神情和尊敬的目光印象非常深刻。随着中国的日益开放,他的威望也象火焰一样地涨了起来。
  
  “你看什么呢?”璐璐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了瓶冰水递给我。
  “啊,”我接过水,指了一下还未远去的人群说,“俞敏洪资产上亿,桃李满天下。我在想国家为什么不说他搞‘教主崇拜’和‘聚敛钱财’”。
  璐璐没有接我的话,她问我“你觉得留学有希望吗?”
  “我也不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准备GRE考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必须在三个月内熟记至少7000个单词。即使掌握了一套记忆单词的方法,准备工作仍然需要全力以赴。璐璐承担了一切家务,以便我每天下了班后可以专心致志地学习。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每天坚持炼功,读李洪志先生的书,和浏览明慧网。
  
  那一段时间,明慧网上刊登了许多功友到北京请愿的事迹。我经常为其中的一些善行感动不已。有一个故事说,镇压法轮功以后,当局为避免大量的法轮功修炼者上访,就封锁了所有的交通工具,甚至必须骂一声法轮功或李洪志先生才可以上车。一个70多岁的农村老人,因无法乘车而徒步千里来到北京。当他坐在天安门广场上的时候,警察走过来问他是否是法轮功学员。这位可敬的老人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九双鞋子。那是农村人自己做的鞋,用布衲的鞋底都已经磨穿了。老人说:“我磨破了九双鞋才走到了北京,就为了和政府说一句‘法轮功好,镇压法轮功做错了’”。警察非常感动地说,“你回去吧,他们会说你要推翻政府。”老人说:“你看我今年都70多岁了,我连我自己都推翻不了,怎么会去推翻政府呢?”
  还有一位功友在7月20日大逮捕发生后立即来到北京上访。一名警察在大街上毒打了他,最后将他摔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天天气非常热,毒打他的警察也汗流浃背。这位功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打他的警察走过去。那警察以为他要还手了,谁想到他竟然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丝气愤,反而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警察让他擦擦汗。那警察6尺的汉子泪流满面。
  这就是法轮功大善大忍的精神。如果他们有一点点的私心,他们完全可以呆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去看书,炼功。但是他们还是走出来了,只为了跟政府说明一下法轮功的真相。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如果他们对政府失去了信心的话,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去向政府和平请愿,这除了说明他们对政府还有信任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
  10月1日
  滚滚的铁流,震天的礼炮,高歌酣舞的文工团和五彩缤纷的礼花贯穿了一天的日程安排。俗艳的北京在喧嚣和吵闹中度过了50周年国庆。
  
  第二天一早7点钟,我和璐璐就起身出了门。自从当局宣布法轮功是非法组织以后,我们全家人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轻松过。趁着国庆节放假期间,我提议全家到北京南边的戒台寺去看一看,顺便散一散心。学员中传说,戒台寺是李洪志先生在北京开始传法前住过的地方。
  大街上冷冷清清,许多人仍然沉浸在梦乡之中。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去丰台路口,”璐璐对司机说。
  司机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我看到他一脸疲惫,好像头天一宿没睡的样子。
  “您今儿够早的。”我跟司机搭着话儿,怕他开着车睡着了。
  “没办法,公司要把车收回去了,趁着现在多挣一点是一点。”司机说。
  “是吗?您这车看着还成啊,听着发动机声音也挺小。”我说。
  “我这车是日机的,开了四年多了。您别看跑了30多万公里了,发动机一点毛病没有,我是5000公里准换一次机油和三滤。”
  “买车的时候花了多少?”
  “14万多。”
  “这两年本儿回来了吧?”
  “刚回来。这不又要换了吗?公司觉得两箱的夏利不好看,都让换三箱的。”
  “那这车公司买回去吗?”
  “买也就是象征性的给几千块钱。新车都不卖个人了,公司租给我们开,一个月份儿钱5300。嗨,日子越过越难。汽油、养路费、份儿钱,什么都涨,就出租车价格不涨,还是一公里一块二。”
  “出租车价格要涨了,老百姓就更坐不起了。”我说。
  “没那事儿,真正长坐出租的有几个是老百姓啊?90%下车都要发票。涨不涨价跟他们根本就没关系,还经常让我发票多写点儿。”司机顿了一下, “他们是吃香喝辣,我们是累死累活。”
  “您这算好的了,您看那下岗职工不比您惨多了。”璐璐安慰他说。
  “那倒是。我大舅子在锦西,早就下岗了。原来厂子里一次性买断工龄给了两万块钱,就再也不管他们了。”
  “真的?那他靠什么生活呀?” 璐璐问。
  “摆地摊儿。卖点袜子,衬衫什么的。下岗的人多,摆地摊儿的人就多,根本也挣不着什么钱,对付着吃饭。生病看不起。这还不说,他有个儿子挺出息的,今年考到北京来上学,他根本没钱供他儿子。我老婆心好,现在我们替他供着。”
  “我知道大学里有特困生助学金,您可以让他试试申请一下。”我说。
  “比他困难的还有呢,根本轮不上他。国家经费也不往正地方投,你知道昨天国庆节一天造掉多少钱?”
  “怎么也得几十亿吧。”我说。
  “几十亿?”司机说,“你太小看老江了。昨天一天糟蹋1600亿!”
  “真的?!”我吃惊地张大嘴巴,“不可能吧,三峡工程的预算也不过就是570亿,还是左研究右研究,后来不是人大还要表决,怎么花这么多钱咱老百姓一点都不知道?”
  “让你知道,还不反了你了?我们公司有一司机,家里有个亲戚在北京市委,1600亿是他亲口跟我说的,错不了。您就想吧,这么多兵种的调动、训练,北京整个儿翻新了一遍,还得给这帮警察发奖金补助,得多少钱呢。北京算好的了,东北那边大国营厂子有几家现在还能开出工资来呀?下岗职工好几千万,吃饭都成问题,老江也不往心里去。”
  “我觉得长安街本来就挺平的,重铺真是没有必要。这警察吧一年到头也没个节假日,这段时间也忙得他们够呛。”
  “忙什么,”司机说,“他们根本不干什么正事儿。前天晚上我白拉一活儿。俩河南的来北京出差的,从北京站拉到魏公村儿那儿的时候就让警察截住了。”
  “截你们干嘛?”
  “查证件呐。那俩人也倒霉,没带身份证,结果就被警察给拉走了。”
  “遣送回去啦?”
  “遣送算不错了。我估计给拉昌平去了,那儿有个地方叫牛栏山,”司机说“外地人没三证的,都拉那儿去砸石头。砸一天给5毛钱。攒够了路费就扔上闷罐子车拉走。”
  “这忒过分了吧,人家也没犯法。”璐璐说。
  “什么法不法的,还不是老江面子要紧。”司机说。“昨儿你看电视了吧?”
  “没太看,怎么了?”
  “你注意没有,政治局七个常委站在天安门楼子上阅兵,别人都穿西服,就老江穿了身儿中山装。”
  “那怎么了?”
  “您没看仔细,老江里面穿的防弹衣,一直护到脖子那儿,这西服可不就没法儿穿了。”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那中山装看着里面是鼓鼓囊囊的。”
  司机哼了一声,“老江怕死着呢。上台以后没干什么好事儿,得罪人太多了。”

  
※※※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发现门没有锁。姐姐也刚回来。
  “咱爸咱妈呢?”我问姐姐。
  “不知道啊。我刚回来也没看见他们,可能出去买菜了吧。”
  我走到厨房,揭开锅,看到里面有些粥,还热着。
  “你吃了吗?”我问姐姐。
  “我吃过了来的,”她说。
  我给自己盛了碗粥,给璐璐也盛了一碗,又到冰箱里找了点剩菜。我们俩一边吃一边跟姐姐聊着天,不知不觉地过了半个小时。
  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单词书开始背单词。姐姐在厨房里刷碗,璐璐则在一边浏览网站。她忽然叫我说“老公,你过来。”
  “什么事儿啊?”我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
  璐璐指着电脑屏幕让我看,上面有一条消息说,沈阳将在10月4日开始搜捕法轮功学员,而其他城市的搜捕工作也已经开始。璐璐和我对望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为父母担心起来。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爸爸的手机。电话铃声从他们的卧室中传了出来,显然他们出门的时候把手机留在了家里。
  我一边背单词一边支棱着耳朵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希望父母能赶快回来。一直过了两个小时,仍然毫无动静。
  “买个菜不至于花这么长时间吧。”我自言自语地说,“看锅里的粥还热着,咱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应该刚刚出门没多一会儿。”
  “别担心了,”璐璐安慰我,“再等等吧。”
  我拿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一边背单词,一边往楼下张望。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有点坐不住了。回到屋里开始到处翻找,看看父母临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便条儿,但是一无所获。
  姐姐穿上了外衣说,“你们在家等着,我出去看看。”
  “拿上爸的手机吧,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先打个电话回来。”我说。
  
  姐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爸爸妈妈仍然音讯全无。
  璐璐到外面的快餐厅里买了点肉饼和包子,我们一边吃一边商量该怎么办。
  “说不定被警察带走了,爸以前当过炼功点的辅导员,没准儿挂了号了,”我说。
  “一会儿给派出所打个电话吧,你有他们电话吗?”璐璐问我。
  “我找找,妈的通讯录上可能有。”我说着站起来,进了妈妈的卧室。
  电话打通了,那边的警察一听说是找我父母的,就说“要是在我们这儿,你们24小时之内会接到通知的。在家等着吧。”
  “麻烦您帮我查查,是不是在你们那儿,我们也好放心。”
  “让你等着你就等着,”警察不耐烦起来,“别来啊,来也没用,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