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们一行五人推着行李车出了首都机场,此次出差还算有所收获。孟方因为还有一年即将面临大选,现任内阁中有许多人都希望能在大选前做成几笔大生意,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选票还是为了佣金。他们让我们尽快做出网络规划方案和报价后提交给邮电部项目评估委员会。
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主叫号码。“喂,璐璐,”我背过身压低声音说,“宝贝儿,你好吗?”
“老公,你可回来了!”璐璐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儿吗?”我有点紧张地问。
“咱们家还好,”璐璐低声说,“我想你了。”
我松了口气,“我也想璐璐了。今天能早点下班吗?我想直接去你公司找你。”
“可以啊。老板说今天周末,我下午两点就可以走了,你过来吧。”
我坐在璐璐上班的写字楼大厅里等她,外面朔风凛冽。枯黄的叶子在风中上下飞舞,满眼皆是萧瑟凄凉的景象。大厅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个个西服革履,笑语喧喧。所言者,无非都是生意和人际关系之事。
在接待处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丛竹图》,显然是当代画家临摹郑板桥之作。我对书画一道知之甚少,但非常喜欢郑板桥的为人。
“……半生图利图名,闲中细算,十件常输九。跳尽胡孙妆尽戏,总被他家哄诱。马上旌笳,街头乞叫,一样归乌有。达将何乐?穷更不如株守。”我对着那幅名画念起了郑板桥这首着名的《念奴娇》。该词道尽作者淡泊名利的豁达心胸。尤为难得的是,他在山东做十年知县,鞭笞奸吏,爱民如子。有一年山东闹大饥荒,郑板桥开仓放赈,同时大兴工役,修城筑池,招远近饥民就食赴工,救活饥民数万人。六十一岁时,山东再次闹饥荒,郑板桥因为为民请赈触怒了大吏而辞职。离任之时,百姓遮道挽留,家家画像以祀,并自发于潍城海岛寺为他建立生祠。
“现在肯为老百姓说话的好官太少了,”我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璐璐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后。我四面看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我们俩的身体都似乎震了一下。那一刻,我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我们微笑着互相打量对方,一直没有说话。我站起身,拉着璐璐的手走到写字楼的外面。
璐璐从随身背的小包儿里拿出一把汽车钥匙,让我吃了一惊。
“哪儿来的汽车钥匙?”我问她。
“老板觉得我们这儿小马整天在外面跑,打出租车不方便,就给他长期租了辆富康。今天上午他有急事儿,去长沙出差了,可能得去一个礼拜。老板觉得租了车不开太可惜,就让我先开着。”
“爸妈还好吗?”我上了车,打着了火儿问。
“挺好的。”璐璐说,“昨天晚上你睡觉了吗?”
“没怎么睡。”我说,“从达卡起飞是夜里12:00,就是新加坡时间的早上两点。飞到新加坡四个小时,睡了一小会儿。”
“你要累我来开车好了。”璐璐说。
“没事儿。从新加坡飞回北京,我睡了一路。”我说,“刚才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没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咱们现在就回去看看他们吧,你这一走,都快半个月了。”璐璐说,“爸妈挺替你担心的。”
“替我担什么心?我这几天又不在国内。”
“爸前两天去开一个通信会议。听一个人说,国安部正在开发一种互联网的过滤软件,好像已经测试完了。爸说,政府也知道我们现在通过互联网传递消息,所以想把所有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信息都过滤掉。”
“这他们哪儿堵得过来呀?中国电信国际出口带宽一秒钟好几百兆比特,他们得弄多大的服务器才能在一秒之内分析过滤那么多数据啊?”我想了一会儿说,“通过代理服务器上明慧网的数据包,他们倒是有可能拦截,不过这个花费可太大了。”
“老江搞一个五十周年国庆还要花1600亿,真要想达到什么目的,他们肯定不惜靡费。”
“我们回来了,”我和璐璐进家门的时候,看到妈妈正在厨房往两个杯子里倒热水。
“回来了,”妈妈说。“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我在飞机上吃的。”我说。“爸在家吗?”
“你爸出差去济南了,”妈妈说。
我和璐璐走进客厅,惊奇地发现屋子里还坐着原来一起炼功的另外两个阿姨。我只知道她们一个姓赵,一个姓孙,自从镇压开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你们好,”我和她们打了声招呼,璐璐朝她们笑着点点头。
“这又是从哪儿回来呀?”赵阿姨问我。
“从孟加拉,那边有一个出口项目。”我说,“好长时间都没见你们了。最近怎么样?”
“她们俩今天刚从拘留所给放出来。”妈妈端着两杯茶走进来说。
“是吗?”我和璐璐都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儿?”我问道。
“其实我们也没干什么,”赵阿姨说,“上个月底,江泽民跟法国的什么报纸说咱们是‘X教’。那以后吧,我在家呆了三、四天,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原来我那肾病就是师父给治好的,后来又参加师父在郑州办的面授班。师父好不好那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我就想这中央台可真够坑人的,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我忽然想起来兜儿里有新加坡航空公司发的两小包花生,就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说,“阿姨,你们吃点花生。”
赵阿姨看了一眼花生,接着说,“不用。上礼拜天,老孙来找我,她听说天安门那儿有好多大法弟子。我们俩一商量,说到天安门那边转转,看看能干点儿什么。谁知道刚一去,就碰上一个便衣,问我们炼不炼法轮功。我想,咱们炼功人也不能说假话啊。我就说‘炼’,他们立刻就叫来一警车把我俩抓到天安门派出所。后来有一个警察提审我,问我是哪来的。我刚一报地址,他们就打电话把袁建叫去了。拉到岳各庄派出所,呆了半天,然后就把我们拘留了。”
“天安门派出所那儿关了多少人呢?”璐璐问。
“唉哟,好多呢!”赵阿姨说,“得有100多人,一开始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后来人挨人,都快关不下了。这个进来,那个出去的。”
“都是因为炼法轮功的吗?”我问。
“可不都是。”孙阿姨说,“警察可凶了。一个弟子大声背师父写的诗,过来一个警察揪着他头发把他抓到铁笼子外面去,把两只手一上一下背到后面铐起来,然后用警棍没头没脑地打,打得满脸是血。我们都在里面喊‘不许打人!’那个警察还打,最后过来一个老警察让他停手他才停的。”
“唉!这警察也真是,背背师父的诗碍他什么事儿,简直是虐待狂。”我说。
“就是啊。这么好的诗,这么好的功法。”赵阿姨说,“那儿关着的弟子干什么的都有。我周围有好几个都是你这么大年纪,穿得干干净净的大学生。”
“哪是大学生啊,”孙阿姨纠正赵阿姨说,“好几个都是中科院和清华的博士、硕士的。我还听俩警察聊天时说,有一个什么地方的地委书记也来为法轮功上访呢。”
“现在连这地委书记都没地儿说话,老百姓说话更没人听了。去信访局上访就抓走,去天安门也抓,成心堵老百姓的嘴,”我说。
※※※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璐璐显然注意到我一直在床上翻来复去,就小声问我,“怎么不睡啊,时差没有倒过来吗?”
“没有。我在想啊,按说咱们修炼‘真善忍’,应该是最光明正大的了。现在呢,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又小心。”
路灯透过玻璃照在璐璐的脸上,她正大睁着眼睛看着我。
“今天,我在你们那个写字楼看到郑板桥的画时,想起他的一句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现在中央里怎么好象一个为民请命的官儿都没有,让老江由着性子胡来。嗨!”我叹了口气说,“今天下午你说的封堵互联网的事儿吧,我就觉得他们是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咱们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
“咱们不能这么想,”璐璐说,“你还记得耶稣在海上遇到风暴的故事吗?”
我凛然一惊。
那是《新约全书》中“马太福音”里记载的一个着名故事。有一次耶稣带领门徒渡海,中途起了风暴。眼看着船就要被波涛吞没了,而耶稣却在船上睡着了。门徒非常害怕,就把耶稣叫醒了说:“主啊,救救我们。”耶稣起身斥责风和海,海水就平静了下来,风也住了。这个时候,耶稣转过身严厉地问门徒:“为什么要胆怯呢?你们的信心到哪儿去了?”
我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璐璐握着我的手说:“耶稣不在世后,基督教被迫害了三百多年。多少信徒被烧死,被酷刑折磨致死,被狮子和老虎吃掉,还有做苦工累死的。那个时候罗马帝国多强大,但是在基督徒坚定的信仰面前,一切权力都黯然失色。罗马帝国灭亡了,基督教却一直传到了今天。”
我转过头来看着璐璐,几个月的镇压使她这个原本娇弱的女孩儿变得越来越坚韧了,也越来越理智。
“你说得对,”我感慨地说,“镇压者很无知,没有历史知识,连什么是信仰都不懂,这只能说明他们自己毫无信仰。他们唯一所有的就是迷信,迷信他们的权力,迷信暴力,迷信物质利益。那些东西在对真理坚定的信仰面前什么也不是。我在孟加拉的时候看明慧网,江老贼说我们是‘X教’后,去天安门广场炼功和打横幅抗议的人天天不断,最多一次有500多人。”
“真了不起!” 璐璐说。
“古人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走向天安门也仅仅是个开始,随后而来的肉体和精神考验才是最难的。”
“我小时候也背过郑板桥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璐璐带着刷碗的塑料手套,认认真真地往信封上粘贴邮票和收信人地址。我坐在璐璐身边背单词,不时抬头看璐璐一眼。
“老看我干什么?” 璐璐头也不抬地说。
“明知故问,”我说。“一个女孩,名叫婉君;明眸如水,秀发如云……”
璐璐温柔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说,“好了,这130多封信都准备好了。”
“等晚上天黑以后吧,我背单词也该背累了,咱们开车走得远一点,多找几个信箱去寄。”我说。
GRE考试一天比一天近,我开始全心全意地专心复习,公司所有的应酬活动我也能推就推。
明慧网上有关大陆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虽然人大立法中并没有说法轮功是“X教”,但公安部按照人民日报定的调子,制订了一套惩罚法轮功“骨干人员”的具体办法。该秘密文件规定,对坚持在公众场所炼功、进行“秘密集会”或进京上访者,一律处以劳教。同时警察开始在北京各个旅馆和进京的交通路口严密盘查外地进京上访的功友。一旦发现,立即予以罚款、拘留和遣送。尽管如此,每天在天安门广场炼功和展开横幅的功友依然络绎不绝。
当局除了在各地收紧对法轮功学员的管制,对于互联网的监控也日趋严密。齐齐哈尔大学学生张吉因使用电子邮件谈论法轮功情况,于10月被捕并于11月8日遭检察院起诉。他被指控从今年八月起利用学校的互联网服务,传送电子邮件至美国、加拿大的法轮功网站介绍黑龙江省法轮功的情况,同时从这些网站下载法轮功的最新消息并将它们告诉其他功友。
就在张吉被起诉的同一天,美国法轮功学员在纽约曼哈顿的Tribecca电影中心公映了一部30分钟的纪录片《法轮功--真实的故事》,第一次将法轮功的真实情况以视频方式展现在观众面前。来自美国、日本和德国等地的二十多家大型中西方媒体参加了此次公映式。
可以看出,虽然中共的宣传机器日夜不停地向海外散布有关法轮功的谣言,虽然中共驻外使节亲自向各国政府和媒体兜售这些谣言,国外法轮功学员澄清谣言的不懈努力也收到了显着的效果。1999年11月18日晚,美国众议院全体通过了要求中国政府停止镇压法轮功的218号参众两院共同决议案,第二天下午,美国参议院也通过了相关的217号决议案。
该决议指出,法轮功是一种主张和平、摒弃暴力的个人信仰,而中国政府对法轮功的取缔不但违犯了中国的宪法,也违反了《国际公民政治权利条约》和《国际人权公约》;同时,数以千计的法轮功修炼者因为坚持信仰和向国际社会求助而被拘禁并在关押期间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和惨无人道的折磨。有鉴于此,决议要求中国政府立即停止对法轮功修炼者的迫害并要求美国政府竭尽全力,通过各种官方和民间渠道,包括联合国人权组织,向中国政府发出强烈呼吁,要求中国立即释放所有被关押的法轮功修炼者,停止一切对他们的非人道待遇和迫害行动,并按照中国宪法恢复法轮功修炼者的信仰自由。
※※※
从考试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我给璐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 GRE考试成绩。外面没有什么风,路边的残雪也化了不少,阳光透过云彩之间的缝隙暖暖地照在身上,让我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我步行了大概一公里,买了一个烤地瓜,然后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大街上来去匆匆的人群。
虽然我仅仅三心二意地准备了三个多月时间的GRE,考试结果居然颇令人满意,尤其是词汇部分。估计拿到奖学金应该问题不大了。
“下面的工作就是得找一些学校提交入学申请了,”我一边想一边掏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嘴,然后随手塞进身后的垃圾箱中。
炼功音乐渐渐停了,我结束打坐,用遥控器关掉了音响。回顾几个月来准备GRE的一幕幕好像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考试的结果好与不好丝毫也不重要,镇压发生以后,日常生活的一切都再也无法让我有大悲大喜的感觉了,因为无论我自己怎么为未来打算,我都无法保证我可以平安地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坐在地上犯了会儿愣,起身看看冰箱里几乎已经没有吃的了,就开始穿衣服穿鞋,准备去买菜。
临考试之前的一个星期,我特意向公司请了七天年假,以便专心复习英语。在这一个星期中,每天我除了背单词和做GRE模拟考试以外,对一切都不闻不问。璐璐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从买菜做饭到刷碗、打扫卫生。虽然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觉得天经地义,但是我却总想着在考完试后认认真真地照顾她几天,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你好。”我说。
“你好,杨帆,我是陈薇。”
“嗨,陈薇,你好!公司有什么事儿吗?”我问。
“公司没什么事儿,大家都比较关心你,委托我问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数学满分,逻辑部分不太好,700分出头儿,词汇640分。”
“已经很好了!” 陈薇说,“这个分儿拿奖学金很有希望。”
“试试吧,”我笑着说。
“你晚上有事儿吗?” 陈薇问。
“没什么事儿。”我开玩笑说,“你想请我吃饭呢?”
“对。张璐有事儿吗?”
我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她也没什么事儿。你遇到什么喜事儿啦?”
“我和李维结婚了,今天晚上请咱们部门的人一块儿去吃饭。”
“真的!恭喜恭喜!”我说,“你应该提前一点儿告诉我,我好准备……”
“不用准备什么,咱们部门大家凑份子给我买了套床上用品,你和张璐到时候过来就行了。你知道在燕莎桥那儿有一个豆花庄吗?”
“知道。在燕莎购物中心对面。”
“没错儿。晚上七点吧,咱们在那儿见面。”
“好,那一会儿见。”
还记得98年7月的一天,我从外地回到北京,进了办公室以后发现来了几位新同事,都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其中一位就是陈薇。她眼睛不大,但看上去很秀气也很聪明,一脸涉世未深的表情让我直觉地感到她心地十分纯真。她的男友李维是她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本科毕业以后,李维留在学校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我和张璐一走进豆花庄的大门,就听到后面一个包厢中传出来的欢声笑语。陈薇和李维正站在门口迎接大家。
“恭喜恭喜!”我朝二位新人拱了拱手,璐璐把一束鲜花递给他们说,“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他们两个接过花说。
一位叫张剑的同事站在侧面不远的地方,看到我和张璐后挤了挤眼睛。我知道这是张剑的一个习惯动作,每次他要说话之前都要先挤眼睛。
“张剑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陈薇说。
“杨帆,你觉得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儿夫妻相。”张剑说。
“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是,”我说,“刚才第一眼看见李维,我就想这人怎么看着那么面熟啊,你说了我才想起来原来他长得象陈薇。”
“没准儿上辈子就是一家人,”璐璐笑着说。
我们入了座,服务员小姐给我们每个人上了杯菊花茶。
“今天怎么没见张斌来,”我问坐在旁边的刘颖。
“他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他现在一下班就得回家照顾他太太,陪他女儿玩儿。”
“是吗?他太太平时看着挺好的啊。”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餐巾放在腿上。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心脏不太好。上个月连续加了几天班,有一天在公司突然就昏倒了。”
“真的?!真是心脏病那就不能累着,也不能气着。”我说,“公司现在事儿挺多的吗?”
“咱们部门还行。他们开发部的最近忙着做一个网管的软件,想年底之前做出来。”
“其实他们不用那么急,到了年底各个省局和市局的固定资产投资计划差不多都完成了,新项目一般都得等到过了春节再上。春节以前能完成开发就行。”
“年底之前完成开发不还是你跟他们开会的时候定的吗?”刘颖说。
“啊,那时候觉得孟加拉的项目可能很快要上。想让他们开发部赶紧做完手边的项目,好腾出手来开发给孟加拉的东西。” 我回答。
“下了班别谈公事。”张剑打断我们说。“现在欢迎陈薇和李维给我们讲讲恋爱故事。”
大家一边望着他们两个一边鼓掌,还有两个男同事拍桌子吹口哨。
陈英递给我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贺卡,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家祝福的话。我从兜儿里掏出支笔,犹豫了一下应该写什么。
陈薇的脸有点红,说:“我们俩没什么特别的故事。就跟一般大学同班同学交朋友一样”。
“不要避重就轻啊,”张剑笑着说。“一般大学同班同学交朋友什么样啊?”
刘颖说,“张剑你这么问不行,你得提出具体问题,比如说你们俩是谁先追的谁?”
“我们俩谁也没追谁,见了第一面就对上眼儿了。”李维说。
“然后呢,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刘颖接着问。
“好象大一开学一个多月?我记不太清了。” 李维说。
“第一次约会的日子都不记得,太不重视我们陈薇了吧。”陈英笑着说。
“我也不记得了,” 陈薇说。“反正当时就是觉得挺投缘,所以后来一直挺平淡的就过来了。”
“我记得你开学没多久就跟我说和我挺投缘。”李维对陈薇说。
“是你先跟我说的!”陈薇脸都红了。
大家哄堂大笑。
“杨帆,你拿着笔转来转去是不是要作诗啊?”陈薇显然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对,”我夸张地说,“啊!晓风闲,暮云残,相逢恨晚!啊!西门外,小河边,今晚八点半……”
又是一阵哄笑。璐璐小声儿对我说,“你给他们正经写一首吧。”
我沉吟了一下,提笔写到:
《临江仙》贺李维陈薇新婚之喜
曾向书斋同笔砚
故人今作新人
洞房花烛十分春
有缘始相聚
佳偶幸天成
誓海盟山心已许
携手共度红尘
轻怜密爱莫辞频
二人从此始
日近日相亲
我和璐璐在这首小词下签好了名,然后我把贺卡叠好,放回信封中交给陈英。陈英张着嘴无声地问我,“写完了吗?”我点点头。
陈英打开贺卡看了一眼说,“你真填了首词啊!”
“我看看,” 陈薇把贺卡接了过去,和李维一起看。
“你真应该去学文科,” 李维和陈薇一边看一边笑着说。
“文科只能是业馀爱好,学理科是为了混口饭吃,”我笑答。
张剑忽然大笑,大家都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刚才杨帆的话让我想起个笑话。” 张剑赶紧解释。“有一个巡回表演,内容就是说一个人可以绝食好多天不吃饭,让大家去参观那个人。后来一个记者就采访那个表演者说,你不吃饭身体难受不难受啊?那个人说‘当然难受。’记者接着问,‘难受为什么还愿意进行这种表演呢?’你们猜他回答什么?”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张剑笑着说:“他回答,‘我也是没办法,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大家笑成一团,连站在一边上菜的小姐都差点把菜盘子扣在桌子上。
“咱们让新郎新娘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吧。”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陈英提议说。
“我们这儿有卡拉OK,”站在一边的小姐说,“我把歌单给你们拿过来。”
李维和陈薇谦逊了一会儿后,李维说,“我们俩唱个《选择》吧。”
音乐声缓缓响起:
走过了秋天 走过冬天
送走了今天 又是明天
一天又一天 月月年年
我们的心不变
我一定会爱你 到地久 到天长
我一定会陪你 到海枯 到石烂
如果回到从前 这仍是我唯一决定
我选择了你 你选择了我 这是我们的选择
我是第一次听李维和陈薇唱歌,没想到他们唱得如此富有乐感,字正腔圆,也可能是因为彼此感情深厚而至吧。
我和璐璐对望了一眼,在桌子下拉住了对方的手。
“杨帆也给我们唱个歌吧,”陈英说,“听经理说你参加公司的卡拉OK,还拿过奖。”
“拿奖也是纪念奖,”我笑着说,“好吧,给大家助助兴。”我拿过歌单,点了王杰的《回家》:
…………
微凉的风 吹着我凌乱的头发
手中行囊 折磨我沉重的步伐
突然看见 车站里熟悉的画面
装满游子的梦想 还有莫名的忧伤
回家的渴望 又让我热泪满眶
古老的歌曲 有多久不曾大声唱
我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
谁还记得当年我眼中的希望
谁又知道这段路是如此漫长
…………
回家的感觉 就在那不远的地方
古老的歌曲 在唱着童年的梦想
走过的世界 不管多辽阔
心中的思念 还是相同的地方
※※※
周末的下午,我把从网上找到的几所美国大学申请表打印出来。由于我考完GRE已经是十二月中旬,“托福”要等到一月中旬才能考,所以许多大学的申请截止日期我都赶不上,可以选择的学校范围非常有限。
在我正一页一页地填写申请表和准备其他申请材料时,姐姐忽然打电话给我问我知不知道爸妈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我说,“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他们也没跟我说他们今天要出去。”
姐姐没有说话。
“你回家多长时间了?”我问。
“早上就回来了。他们中午也没回来吃饭。”
“也可能出去办事儿去了吧,”我说。
“不会呀,出去办事儿应该中午打个电话回来。我打他们手机打不通,一开始是没人接,现在已经关机了。”
“是吗?”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不会又是国庆节故事的重演吧。
“你不知道就算了,”姐姐说,“再等等吧”。
“你吃饭了吗?”我问。
“我吃了,”姐姐说,“我先挂了啊。”
“要是有什么消息给我打电话。”我赶紧说。
“嗯。”姐姐答应了一声。
我和璐璐对望了一眼。
“爸妈不见了,是吗?”一直在一边听我说话的璐璐问。
我点了点头,“爸妈最近跟外地功友的联系越来越多,而且把我给他们的一些明慧网资料复印后送给附近的功友,希望他们别出什么事儿。”
“别担心了,老公,他们做事儿都挺小心的,”璐璐安慰我说,“再等等吧。”
我沉思了一会儿,接茬儿填申请表。
隔一段时间,我就往家里打个电话,但是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消息。
“老公,”璐璐忽然问我,“如果我有一天也突然就这么失踪了,你怎么办?”
“不许胡说!”我严肃地阻止璐璐这么想,“监狱是关坏人的地方,我们都在努力做好人,根本就不应该到哪里头去!”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爸爸妈妈仍然没有消息,我和璐璐已经准备睡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也感到一点点担心,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很快就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喂,你好。…啊,你们回来了!”我松了口气,问道“白天你们干嘛去了?”。
“我们是刚从派出所回来,”爸爸在电话那边说。
“怎么啦?怎么又把你们抓到那儿去了?”我问。
“昨天你妈听这边的功友说,现在天安门那儿查法轮功特别严。谁要是想上天安门城楼,不但得搜身,还得问是不是炼法轮功的。如果要说不是,那就得骂一句法轮功,或者咱们师父才能过去。”
“我也听说有这么回事儿,这主意真够馊的。中国人的脸都让这帮人丢尽啦!”
“我和你妈觉得这也太过分了,不太可能。今天早上,我们俩说到天安门那儿看看。结果上城门楼子时候,收票的还真让我们骂师父。我和你妈没吱声,她就叫旁边的警察把我们带走了。这不就一直关到现在吗?”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叹了口气,“给你们关哪儿了?”
“一开始关在天安门派出所的铁笼子里,后来问了住址后就让岳各庄派出所来接我们。”
“应该问问警察,中国哪条法律规定信了法轮功就不让上天安门的?”
“嗨,中国就是人治。要是讲法律就不镇压咱们了。”爸爸说。
“他们没打你们吧?”我问。
“那倒没有。陈光直骂我们,说我们傻,二百五。”
“他可能觉得乌龟智商最高,”我讽刺了一句。
“他觉得我们给他惹事儿了呗,”爸爸说。
“他不管不就没事儿了?”
“他不这么想,他觉得我们去天安门可能得扣他奖金呢。”
“你们吃饭了吗?”我问。
“没有,你姐姐现在给我们热饭呢。我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儿,省得你们惦记。”
“又饿了一天!”我感叹说,“还说什么人权就是温饱权呢,饭也不给吃一口。”
“你们还得当心点,”爸爸说,“我听部里传达内部文件说,镇压这事儿持续到年底结束,看这意思根本结束不了。”
“是结束不了,他们觉得到时候咱们就销声匿迹了,纯粹是一厢情愿。”
“所以才让你们当心点,不能按时结束的话,政府面子就挂不住了,很可能会加大镇压力度。”
“嗯,”我点点头,“可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
那年的冬天,北京非常寒冷,印象中那一年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稀少了很多。
12月26日,北京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开庭审理了原法轮功研究会的四名成员:李昌、王治文、纪烈武和姚洁,并将他们分别判处18、16、12和7年有期徒刑。这次审判的日期选择得十分微妙,正好是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又是一个星期日,几乎所有外国媒体的驻京记者都回国休假去了,这无疑是中共当局减少海外舆论关注的一步棋。
明慧编辑部在第二天发表声明说,“四名无辜的法轮功学员因为行使自己宪法所赋予的权利——信仰自由,结社自由,集会自由而获罪,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同时,声明中再次呼吁“政府和法轮功对话,和平解决法轮功问题。”
一月上旬,明慧网传出消息,在1999年的11月底,中国大陆的数十名法轮功学员,以及澳大利亚、瑞典和美国等地的海外大法学员在广州召开了一次法会,对当时的形势进行讨论、提出看法。在法会结束前,数十名警察破门而入,将与会者全部逮捕,但是法会上的发言稿还是陆陆续续地发表在了明慧网上。
随后不久,香港、台湾和新加坡相继召开法会,对于在这场铺天盖地的谣言宣传和暴力镇压中,弟子应该承担的责任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其中许多弟子对大法坚定的信念和浩然正气,以及在维护大法时所展现出的大善大忍的和平行动令我耸然动容。
几天以后,明慧网发表了一张李洪志先生的照片。下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小字:“师父在去年七月份离开纽约后在山中静观学员与世人。”这是我们在去年七月份以后第一次听到有关李洪志先生的消息。我知道,从法轮功学员整体来讲,破除当局的谎言宣传,向世人讲清法轮功的真实情况又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把明慧网上发表的师父照片以及几个法会的发言稿进行了排版打印并装订成册,交给我的父母,由他们传递给丰台以及外地的功友。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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